第八十一道雷劫降临时，眼前的景象早已天翻地覆。一马平川的草原上看不到尽头，最后的霞光为每根草叶镀上琥珀色的包浆。弯刀般的月牙从东边草浪间升起，戴曦烨趴在叔衡宽阔的后背上，只剩最后一口气。
谁也没想到这最后一格电能撑到现在。每道天雷降下的时差随着强度而变化。叔衡就这样趁时差背着她走走停停，终于在这一刻踏上了藏北高原的边陲之地。
戴曦烨不能回玉祈府，起码现在不行。
紫黑色雷柱如巨龙俯冲，瞬间吞没所有声音。这次没听到背上之人的闷哼，只感觉到身上愈发轻松了。
“大小姐！坚持住，马上就到藏北了，天劫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天惩……云山上的那几个肯定有办法！”
“叔衡……”
那缕气若游丝般的声音难得响起，戴曦烨的周身泛起红光，远远看去像是被火点燃了一样。
“别……别告诉我哥……”
就像那天叔衡带她离开龙虎山的那一刻，朝霞恰好刺破云层，驱散黑暗。焦黑的草原上，凤凰金丝嫁衣在晨光中泛起流火。叔衡的泪不由自主的滑落，掉在草丛之间化作清晨的朝露。忽然他感应到身后的重量消失了。
她也消失了。
“大小姐！”
别喊了，叔衡。有点吵。
离开藏北的这段时间真的很累，但这就是阴阳界的常态。正好风吹着也挺舒服，就让我在这片草原上好好的睡一觉吧。
“睡什么睡啊，快起来！”
叔衡还在闹吗？他怎么一点都不听话。
“戴曦烨，你快点起来！再不起来我就闹你了。”
“戴曦烨？戴曦烨！”
话音一落，感觉是被谁踹了两脚。
戴曦烨眉头皱起，踹的感觉没有，主要是别的地方太疼了。怎么死了身上还这么疼，还有这股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谁的，这么欠揍。
肯定是夏择凌那家伙，除了他谁会这么连名带姓的和自己说话。
等等……夏择凌？
戴曦烨一个惊醒，睁大了双眼，对上了一副水汪汪的眼睛。他生着琥珀色瞳仁，双眼如浸过山泉的黑曜石般清亮。微蜷的短发被阳光揉成碎金，鼻梁在麦色皮肤上投下俊秀的阴影，唇角天然上扬的弧度总沾着薄荷味的朝气，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时，露出的腕骨都像镀着层光。
看着震惊之余的小女孩，夏择凌怒而反笑，用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梁，“睡懵了？”
“死了……没死啊？”
“啥？”
戴曦烨愣在原地，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生死这个问题上：“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呢……”
这个问题用在他俩人身上完全没有问题。问她死没死也行，毕竟夏择凌一个大死人都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了；问他死没死也行，怎么能起死回生的这么快呢？没人说啊。
“你咒谁死呢，呸呸呸！”
“啊，我说我自个儿呢。刚才还被雷劈的……”
“说自己也不行！”夏择凌瞪了她一眼，“我看你真是睡傻了，在野外地睡，也不怕中风，觉真大啊。”
“噢……”
“我跟你说啊戴曦烨，你要是再背着我……哎？你干嘛！”
夏择凌背着她站在光下，双手抱胸准备批评她，却感到自己被人从后边抱住了。夏择凌有些不好意思的扭了扭身子，“戴曦烨你来这套没用啊，十几岁的姑娘了怎么能随便抱男生呢。”
“你是择凌哥哥。”
“就算我是你哥哥也不行！男女有别……你怎么了？”
夏择凌突然感觉背后一片濡湿，第一反应是不是这丫头给他吐口水了，但结合刚才的反应看，更像是趴在他身后偷摸哭了。他心一揪，连忙转过身去，双手把她的小脸抬起来。
“真哭了？哎哟，我不是那个意思，哥哥没凶你。”夏择凌手足无措的给戴曦烨擦着泪，但今天的小妞格外粘人，只想抱着他不撒手。
“我好想你。”
“哎，这这……”夏择凌的腰再度被她圈住，让他动弹不得，一时间的亲昵倒是让少年有些不知所措。他向来吃软不吃硬，更何况是他带大的糯米团子。
“好啦好啦，我也不是怪你的意思。你和你四哥假结婚这件事怪他不地道，我没真生气，至于躲到这儿来吗？你别哭啦。”
戴曦烨环着他的手臂一僵，卧槽，他怎么知道？
戴曦烨的脸抬起来，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你到龙虎山上去了？”
此话一出，夏择凌的心情先是从安慰变为疑惑，最后变为嗔怪：“你还真想着以后嫁到龙虎山上去是吧！”
“啊？难道不是吗？”
“你还！你？”夏择凌张大了嘴巴，掰正了戴曦烨的头，左敲敲右晃晃的，“不会真把脑子吹坏了吧？”
戴曦烨连忙抽出手做抵抗，“你干嘛，难不成我俩还继续在地府结……”
话说到一半，戴曦烨突然愣住，脑子好像被他这么一摇清醒了些。她微滞几秒，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夏择凌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她。
“大白天看不出来啊。”
“不是，我是问日期。”
“四月十三号吧。”
戴曦烨眨了眨眼，春天了。
“现在是几几年？”
夏择凌的眼神愈发怜悯了，“要不咱回市里医院看看吧？”
“别闹！快说。”
夏择凌瘪了瘪嘴，说了个数字。
戴曦烨却僵在原地。
这是七年前。
七年前……七年前。
七年前好啊，什么都没发生。他们铁三角还在，张灵玉也没假死离开玉祈府。师父对她很严格，但也会在这一年给她在夜里盖被子，师兄师姐们也因为自己正清门嫡传弟子的身份对自己很好，四大门主也很是和睦。
这不正是自己一直梦寐以求想回……
不对，她不想回去。
这是梦境。都是幻觉。
戴曦烨感觉自己的世界要崩塌了。
“夏择凌，你又在捉弄她？”
凌霄倒握着刚启封的可乐跨过灌木丛，气泡漫过他青筋微凸的手背，留下褐色的痕迹。他瞥了一眼低着头眼眶红红的戴曦烨，叹了口气，下一秒却将冰凉的可乐罐身贴上她的脸颊。
戴曦烨被这一凉惊醒了，连忙往外一躲，回头看到凌霄正一脸坏笑的看着她。
“凌霄？！”
“你瞧瞧，吓得连四哥都不叫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捉弄。”夏择凌挑眉，抽过凌霄手里的那瓶可乐喝了一口，哼了一声，“不过现在叫四哥也不合适，毕竟都瞒着我去地府结婚了，有啥不能的。”
凌霄很少听到戴曦烨直呼他的大名，有些奇怪，但不多，更多的还是夏择凌的那番话，他假笑一下，道：“事态紧急，要不是办场婚礼能压住里面的魔气，怕是那只阿修罗真的要掀了东水山。”
“那东水山里关着的都是三界重犯，若是真的放出来了……”
“得得得，一听你说话老子耳朵都疼。”夏择凌翻了个白眼，“下次有这事儿能不能先跟我通个气儿啊？那么危险的情况，你死不死都一样，可阿烨怎么办？”
被点名的阿烨还在脑海里迅速的回想着七年前的事情，没反应过来，凌霄撇了撇嘴，将手臂搭在戴曦烨肩上，一把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假装没听懂夏择凌的话：“要真有下次，我俩婚礼你坐上席。”
“你还真想有下次啊！”夏择凌一拳就招呼到凌霄左肩上，但没使劲儿，就当是兄弟之间的玩闹，凌霄也是笑嘻嘻的拍了拍夏择凌的肩膀，“开玩笑的……”
戴曦烨眨了眨眼睛，回归现实，又像是认命般的叹了口气，推开凌霄的胳膊。
正打闹间的俩兄弟察觉到了小妹的不同寻常，只当是她还在为了夏择凌的埋怨而难过。凌霄皱眉瞪了夏择凌一眼，快走两步跟了过去。
“怎么了？”
戴曦烨低沉眉目，流转的眼神最终还是落在他尚且青涩稚嫩的脸庞上，流露出不符岁月的忧伤。
“凌霄，这样玩儿没意思。”
凌霄先是一愣。
“什么意思？……”
“我知道我不告而别不太好，但我为了扛天劫不得不离开龙虎山。而且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你再弄这些幻境有什么意义？”
这下不仅凌霄听不懂，一旁的夏择凌也是一头雾水。
“你扛什么天劫？你解仙境的劫过了吗就考虑上天仙境的事了。”夏择凌轻笑一声，随后的语气不由自主的带了些酸溜溜的味道：“难不成你还真想嫁给你四哥啊。”
凌霄也没听懂，什么幻境天劫的，没听说过。但他向来会抓字眼，再加上夏择凌故作玩笑的后半句话，略带稚嫩的脸一下子就变红了。
比起夏择凌的试探和凌霄的青涩，戴曦烨的忧郁似乎在这里格格不入。她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道：“算了，为难一个幻象有什么用。”
重要的还是，怎么快点清醒过来吧。一直沉浸在这样的幻境里，到最后被蚕食的还是自己的灵魂。
凌霄和夏择凌面面相觑，今天的戴曦烨好像有些不同寻常。夏择凌尽管再乐子人此时也不敢上去逗她开心，和凌霄互相递过去一个眼神，便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