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曦烨被凌霄的锁灵拘困在这具人偶傀儡体内，无法回魂，真实的肉身躺在玉祈府龙师属院，萧血染看着本来养回些气色的人，突然又昏迷不醒，一时之间难以置信。
就算她再是纯阳之体，练的是绝世神功，那怎么能一夜之间三魂七魄就不翼而飞了呢？
他联系过张灵玉，此人也是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去地府查，都说没见过大小姐下来。其他人萧血染又信不过，也绝不能将戴曦烨的事捅出去，只能带着她的肉身回了藏北。
叔衡陪着她的时间长，或许他应该知道怎么做。
另一边，龙虎山。
凌霄虽然将戴曦烨锁在身边，但是也没太过压着她，除了不能下山以外，在山上抓鱼遛鸟，撩猫逗狗，当然是在她身体情况允许的前提下。凌霄一忙完公务就回来陪着她，但戴曦烨更多时候不想看见自己，他便很知趣的待在前面的正厅批阅公文，到了她该喝药的时候就出去给她熬药，看着她喝完再离开，一来二去二人也没什么话说，这几天还算平和。
张灵玉和杨舟棋被送回京城，留她一人在也挺无聊的。尽管得知王安沁也在龙虎山，但现在并不是姐妹团聚的好时机，说不定还会给她找来麻烦。
戴曦烨一个人撑着胳膊卧在窗前，看着外面风和日丽的天气，又难得控制的回想起凌霄的反应。
他一直都是个谦逊有礼的人，尽管年轻时候压不住傲气，现在还是不减当年，那也是人之常情。可她依稀觉着凌霄那股劲儿不像是高傲，反而有种不太对的邪念，总是在关键时刻情绪失控，这不太好。
还是被人下蛊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立马被自己排除掉了，他可是凌霄，不论身份那也是地仙境巅峰的强者，谁敢设计他。
那会是什么呢？这几年他升官发财死道友的，也没受苦净享福了，按道理说性格不会突然变得这么喜怒无常啊。
看着趴在窗口沉思的戴曦烨，不闹腾的时候乖乖的，就像一只安静的小猫。凌霄冰冷的眸底闪过一丝温柔，心情莫名变得很好，拿起一旁的披风，朝她走去。
突然感觉身上被一层绒毛笼罩，戴曦烨微微侧过脸去，看了他一眼。他的唇角扬起时，仿佛晨光漫过羊脂白玉的纹路，漾开一抹极淡的霞色。发丝被风掀起又垂落的瞬间，光线在他下颌线流淌成半透明的涟漪，连带着右颊若隐若现的梨涡都成了水面上转瞬即逝的漩涡。
恍惚间以为还是以前的凌霄，温柔又强大。
但愿是自己想错了吧。
“在想什么。”
这一声问候直接把她拉回现实，戴曦烨暗自叹了口气，把脸扭到了另一边，不想看见他这几个字早就写在脸上了。
“没什么。”
“今天天气不错，想去前山走走吗。”凌霄问道，“我陪你。”
戴曦烨听罢，故作思考了五秒钟后，声音不冷不淡的响起：“前半句可以，后半句算了。”
凌霄早知道她在这里待久了无聊，也知道她定然不想看见自己，所以他是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他沉吟一瞬，道：“你伤还没好全，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那就不去了。”
戴曦烨转过身去，说着就要往屋内走去。
凌霄一把拉住她，轻轻的没使劲儿，但也足以让她停留在原地。估摸着他早把后面话的草稿打好了，说的颇为胸有成竹：“那让前山女弟子带你去好吗？”
戴曦烨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不去。”
这要给别人早就撂蹄子不干了，偏偏凌霄觉得她这是在和自己耍小性子撒娇呢，结果把自己哄的高兴的不行，他嗓音又柔和了几分，还带着几分笑意，道：“是担心不熟悉吗……我记得后山有个女弟子是你朋友，那叫她来陪你如何？”
戴曦烨看着他一脸春风和煦内心就燃起一股无名火，怎么越不给面子他越爽呢？神经病啊。但是一想起王安沁，她脑海里突然就蹦出来一个人。
这个人也许是关键。
看着戴曦烨愣在原地也不拒绝，以为是她忘了，便开口准备解释，却被戴曦烨的话打断了。
“别人陪也行，我要李舒齐。”
凌霄一愣，眉头很不自然的皱了一下，但很快舒展开，生怕被她发现，他沉思片刻，道：“他……最近符籙宗的事情很多，他也许在忙，没时间和你一起。”
这么说是不是太直白了？戴曦烨最近也是在这儿待傻了，不过她和人说话向来不拐弯抹角，直接点名李舒齐就差把问话的心思写脸上了——东瀛一战后，知道凌霄所有事情的人，除了老一辈的长老们，靠谱的也就他一个。
正当她打算放弃这条路的时候，凌霄却又突然一口应了下来。
“好，我派人去叫他。”
戴曦烨一愣，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她的话跟着想法一块说出来了：“这么好说话？”
要知道凌霄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固执。
凌霄眉头微微上扬，轻笑一声，看着眼前有点实诚的过头了的姑娘，“万事繁杂，当然要以你为先。”
戴曦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
树影婆娑的山径上，露水正顺着青苔往下坠，有些竟结成了冰。来往的游客不算多，但也足够热闹。李舒齐走在前面，不时伸手拨开横斜的树藤，腕间沉香珠串在阳光里泛起温润的光。
当他看见掌门亲卫时，就知道近日来的传言非虚。
以前凌霄的风流韵事很少传出来，因为根本没有，造谣吧也没人有这个胆子。可是最近都在传掌门屋里住进去一位娇客，掌门除了重要公务需要露面以外，整日深居简出，寸步不离的守着寝殿。
年轻弟子想八卦，但凌霄的居所一般人又无法靠近，只能寄希望于汇报工作的同事们，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短暂进入掌门寝殿的时间内，线人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
掌门生病了？他都修行到这个级别了还会生病？没听说过。有心思的人一下子就猜出不对劲儿来了——那药肯定是给别人喝的。
至于谁病了能在掌门寝殿里熬药养身子，除了娇客还能有谁？
结论一出，四下哗然。七七八八的绯闻传的满天飞，甚至连老一辈的都有所耳闻。凌霄自然也听到了，但他从来不作解释——之前是不屑，这次是希望能传的更远些。
戴曦烨身上隐约传来的药味儿钻入李舒齐鼻腔时，这一切就说得通了。她可不是什么藏起来的娇客，这是一把利刃，会悬挂在寝殿门衙上。
而凌霄为什么会专门叫自己来陪戴曦烨游山，大概率不是他的本意，而是这位新任玉祈府掌门的意思。毕竟后来凌霄面对这个知道他们所有过去的人时，一直保持着陌生的态度。
因为没有人会将不堪的往事存在他人的脑海里。凌霄没处理他，已经是网开一面了。
\"当心石阶。\"李舒齐回身，仔细的叮嘱道。二十三步青石板后，豁然展开的翡翠色湖泊让戴曦烨倒抽一口气——水面浮着薄纱似的雾，远处小岛如同浸在牛乳中的青螺。
天儿已经是冬月的天气，可这方湖泊却依旧保留着暮春时节的景象。
“我记得沿着这条河过去，下面有马场。”戴曦烨说，她扬起脸看向李舒齐，笑道：“也不知道李大师现在骑射水平如何，能不能与我一战？”
李舒齐轻笑一声，“都做掌门的人了，大小姐还是乐意拿小的找乐子是吧。”
“哎哟，李大师不是你自封的吗？”戴曦烨故作思索，“难不成做了大师，人懈怠了？”
李舒齐说不过她，回头瞧了她一眼，弱柳扶风的体格子估摸着马场刮一阵风就把她卷走了。
“得了吧，您这身子骨还是好好养着吧。”李舒齐说，“马场风大，加重了病掌门不得给我脑袋瓜子削没喽啊。”
戴曦烨听罢，倒也是，不心疼身体也要肉疼那些价值连城的药材啊。
湖上有来往的木舟，正好二人玩累了，打算坐一趟。船夫以为俩人是游客，冲他们热情的招呼着。李舒齐过去不知道对船夫说了些什么，老头儿点了点头后便将船桨给了他。
李舒齐朝戴曦烨招招手，冲她伸出手来：“大小姐，当心脚下。”
戴曦烨搭过手去上了船，坐到一旁的木凳上。李舒齐很自觉的站到最前面划桨，直到被监控的感觉变得淡漠，戴曦烨才开口道。
“起风了。”
李舒齐回头，脱下身上的厚毛披风递给她：“您先拿这个抵一阵风吧，很快就到岸了。”
戴曦烨从江边撤回凝重的视线，没停在那披风上，却落在了李舒齐的眼睛里。
这场对视，李舒齐竟然有些怯懦退缩。
“我记得当年撤兵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天气。有风不寒，有雨不落。”
话音刚落，戴曦烨看见李舒齐握篙的手背青筋突跳，像看见鱼线突然绷直的钓客。
湖水在舟底发出幽咽的呜鸣。两只白鹭掠过时，李舒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过去的太久，记不清了。”
他笑着回答，尾音却坠进湖心。戴曦烨数着船舷上剥落的朱漆，指甲刮过描金缠枝莲纹的裂缝，水雾在她睫毛上凝成细小的珍珠。
“后来你们回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李舒齐将披风搭在木凳边，转过身去继续划桨，背对着她。
“这世间的事情，还有您不知道的？”
戴曦烨皱了皱眉，这话带着些许埋怨。可是她没对不起过龙虎山的人，他这话又是何意？她想不明白，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又不是神仙，有些事情不告诉我，我是真的会不知道。”
李舒齐鼻腔发出一声轻哼，垂下眼眸去，摇了摇头，“既然您不知道的事情，就说明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其实也没什么，日子该怎么过怎么过，没什么特别的。”
“李舒齐！你和我说实话——”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巨响从舟底响起，舟底忽然撞上暗礁，惊起芦苇丛中栖息的鸟。
“大小姐，岸边到了。”
李舒齐放下船桨，让开身位，戴曦烨看见了不远处的一抹紫色身影。凌霄站在岸边，表情冷峻严肃，可望向戴曦烨的眼神却是有温度的。
草，问到关键时候就出现了，就知道这老鼠在暗中一直盯着他俩。凌霄往前走了两步，朝戴曦烨伸出手来准备扶她下舟时，一股药草香味混进了铁锈般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原来是她的指甲嵌进了掌心，划破流血了。
戴曦烨没搭他的手，一个箭步冲下木舟，倒让他的手举在半空，略有些凉。李舒齐低着头下来，冲凌霄行了一礼。
“参见掌门，天色不早，符箓宗还有事情要处理，那弟子就先回去了。”
凌霄收回手，淡淡的点了点头，也不作声，走到戴曦烨面前拉起她的手腕，看着满手的血，不禁皱起眉头。
“怎么受伤了？疼不疼？”
戴曦烨横眉冷对着对方，略带警告的眼神停留在他的身上，嘴上还是机械性的回答他的问题：“疼得要死。”
“早说了我陪着你，也不会让你受这么多疼。”凌霄将她的掌心捧起，轻轻的吹了吹，戴曦烨收回手去，藏到衣袖下，转身就走。
“你这一路跟着和你说的也没区别。”
“我不放心你。”凌霄走在她身后，想拉住她却又不敢，生怕剐蹭到她的伤口。
戴曦烨突然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这样下去没意思，凌霄。我不是你的附属品，你也没必要对我这样。”
“今天玩的还开心吗？”
“你就这么喜欢热脸贴冷屁股？还是说这是你新发明的折磨方式？”戴曦烨快被气吐了，“要是有困难，你可以告诉我，我能去帮你想办法，你不能用折磨两个人的方式去消耗！”
凌霄面色不改，依旧面带笑意，依旧答非所问。
“他陪你玩玩不好，可惜明天有雨，那后天我带你去镇上玩，怎么样？”
戴曦烨站着的身子晃了晃。半晌无言，她转身离开。
凌霄垂眸，阴狠的神色压不住的在眼底翻滚。他不敢让她瞧出来，只能等她走远了，才抬起头来。
回望湖心小岛，已然沉入靛青色的暮霭，像被水浸湿的墨迹，渐渐化开在天地相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