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家中有人生病，或者逢着旱涝天灾，那就全靠借贷度日。
万一还不上，只好沦为佃户或者流民了。
像那些军户，家中人口不少，耕地却连十亩都没有，全靠打工换些钱粮的人家，基本属于村里的破落户，有上顿没下顿。
两人正说着，有个汉子忽然快步过来，扑通跪下，“林娘子，您就雇了我吧，不求月钱多少，管顿饱饭就行！”
他边说边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沾满黄土。
林雨竹慌忙避开，却见其他人也远远的全跪下了。
晒谷扬上腾起一片尘土，惊得老槐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走。
“都起来！”向里正脸色一变，“别惊着林家侄女！”转头却压低声音，“大侄女现在明白了吧？你这不是雇工，是救命！”
他又压低了声音，“不过，给三百文是多了，我看一百五十文就行。这些军户虽然惹人同情，但吃得太饱，也许会闹事……”
林雨竹望着那些皲裂的手掌、渴望的眼睛，突然想起林记山货行的账簿——这些人在账本上连成本项都算不上。
“明日卯时末，你们都来炭窑报到。”她深吸一口气，顿了顿又补充，“第一顿有肉，米面管饱。每月工钱——呃，一百五十文。”
林雨竹犹豫片刻，决心听向里正的。工钱还是先少给些，然后在粮食上多补些好了。
她的声音才落，人群中便炸开了锅。
向里正悄悄抹了把眼角，满意的冲林雨竹点点头，这才大咧咧的吆喝众人报名登记。
向里正将所有人记录在册后，把两页纸交给林雨竹，吩咐众人散去，这才昂首挺胸乐呵呵的走了。
翌日，众军户果然早早来到炭窑，林雨竹跟林大湖、林大山交待好，让他们各自挑选人手。
原本短途运输用不了这么多人。但昨日见这些人实在穷苦，她生了恻隐之心，便决定全部录用。
三十六人，每月工钱五两四钱银子，加上供应他们些吃食，哪怕顿顿饱饭，餐餐有肉，也不过再添四、五两银子。
每月十两银子，雇佣下这么多人，实在是划算得紧。
林大湖挑二十人专门运输山货，林大山挑十六人接替苗家聚落汉子，负责砍柴烧炭。
原来那几个苗家汉子，被林雨竹打发回了苗墟堡。
他们终究是流民，不方便抛头露面，何况像苗十三这种嘴上没把门的家伙，林雨竹也有些不放心。
上次在盘龙寨，他居然说要把人家的白色孩儿鱼，捞上来换银子。
这是只猪吗？
安顿好了众军户，林雨竹便回了林凰堡。
她刚歇息片刻，王氏和阿依娜便找了过来。
“竹子回来了啊！”王氏一手牵着阿依娜，一手摸着林雨竹的手，“我们等几日了，你要是没什么事忙，能不能陪娘去趟你外婆家？”
林雨竹闻言默了默，“娘，我自然愿意陪你们去。姨娘的消息也该王家人说说，何况阿依娜——只是……”
王氏知道她顾虑什么，脸色微变不由得神情落寞，“这么多年了，你们兄妹都大了，你外公和舅舅们，应该不至于再记恨当年的事。”
林雨竹嘴角泛起冷笑，“娘，有些人不是那么容易暖回来，有些事更不是那么容易便能忘记。”
“他们不记恨？小时候我和大哥去外公家，大舅舅为了只兔子，呵斥我们的事，我可还记着呢。”
王氏讪讪一笑，也不知怎么接话。
阿依娜听得好奇，见林雨竹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便问道：“大姐，到底是怎么个情形，怎么小时候的事你现在还记得？”
王氏噗哧一乐抢过话头，“这事我知道，你竹姐姐小时候，我带她们兄妹俩回娘家。你外婆很高兴，就煮了几个鸡蛋给他们吃。”
“你竹姐姐自己吃不完，便拿鸡蛋喂兔子。你大舅舅看到忍不住说了几句，将她弄得大哭一场，可不就得罪她？”
“自那以后，你竹姐姐再也不去你外公家。你大桥哥宠她，连带着他也不去了……”
阿依娜忍不住笑，“我当是什么事呢，兔子能吃鸡蛋吗？何况人都不够吃，喂兔子终究糟蹋了，也不怪大舅舅急。”
林雨竹见她们一唱一和，翻了个大白眼，“你当大舅舅是因我拿鸡蛋喂兔子才发火？阿依娜不知道，娘，你可别说您老人家也不知道。”
王氏尴尬的作势拍了她一巴掌，支支吾吾的也说不出来个缘由。
阿依娜看看她，又看看林雨竹，便知道这里面有她不知道的事。只是，她比较懂事，觉出王氏有些尴尬，便没再追问。
林雨竹也不好真让王氏难堪，转过念头反是劝慰，“娘，原是我小气，儿时的旧事便不提了。可是有两年没去看外婆了。明个儿去还是……”
王氏连忙点头，“那就明儿早上去吧，离挺远呢。”
约定了明日回娘家，王氏与两姐妹谈笑了片刻，也就回屋了。
阿依娜借口没聊尽兴，赖在林雨竹屋里。她见王氏走了，便笑嘻嘻追问起来，“大姐，似乎你对大舅舅他们有看法，能跟阿依娜说说吗？”
林雨竹见她刻意留下来，就知道她有这一问。她默了默叹口气，“其实吧，这事也简单的很。当年我爹、娘的婚事，外公不太同意。”
“王氏在望夫桥是大姓，外公家又世代行医，自然不是普通农户可比，哪里看得上林家？”
“三个舅舅跟外公，父子一条心，同样看我爹不顺眼。要不是娘坚持，外婆也支持，这门亲事八成就黄了，哪里还会有我和大哥？”
“虽然娘到底嫁到林家，可外公和舅舅们心里不情愿，走动的自然就极少。年节去了，他们也总摆副臭脸子，好像欠他们银子似的。”
阿依娜闻言恍然，不由得也担忧起来，“呃，原来是这样。那我……”
林雨竹剜了她一眼，又忍不住笑，“你是不是傻？外公他们是不喜我爹，看着我兄妹也不顺眼，跟你有什么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