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渊醒来的消息，先是在督主府中引起了震动。
三个孩子知道以后，都一早就来主院这边等着。柳安芷听说后也没有多耽误，看宋知渊整理好衣物就牵着他走出来。
如今宋知渊看不到，柳安芷便自觉地当了一回他的盲杖，却不知这一场景在众人眼中看起来有多么违和。
尤其是对于宋星晓和宋星沉两兄弟而言，他们从小看到的父亲就是无所不能的样子，所到之处没有人不被他强大的气场所震慑。
如今虽然宋知渊站在那里，还是让人感觉到不怒自威，连微风似乎都凝在他眉宇间的阴影里，不敢妄动。
见几人呆愣着没有说话，柳安芷以为他们是不能接受宋知渊眼睛仍旧看不到的事实，于是开口安抚，“别担心，你们父亲只是余毒未清，暂时看不到，多泡几次药浴应该就好了。”
“但这些话，不必叫外人知晓。”
似乎是为柳安芷作补充，宋知渊开口时声音不大，偏让檐下铜铃都停了晃荡，像是风也屏息。
几个孩子在看到宋知渊后，好像都不自觉地变得成熟起来。
宋如意此时刚刚在校场中练完功，靴底沾着红泥，看到宋知渊就想往前走过来，火红的骑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那把镶金的匕首，随着她急促的步伐一晃一晃，在晨光中闪着刺目的光。
柳安芷弯唇一笑，又看了看一旁愣着的两兄弟，心想果真还是女儿家贴心。
身旁的人显然也察觉到了，宋知渊抬眸，虽然看不到，却精准地“望”向她的方向。
“如意。”他嗓音低哑，却带着她熟悉的沉稳，“过来。”
宋如意的眼眶瞬间红了。
她咬着唇，一步一步挪向宋知渊，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脸，像是要确认什么。
“父亲，”她声音发颤，突然伸手抓住宋知渊的衣袖，“你吓到如意了。”
宋知渊抬手，掌心落在她发顶，轻轻揉了揉——这是父女间少有的亲昵。
柳安芷安静地退到一旁，将空间留给他们。
两兄弟也站在一边默默看着，习惯了父亲对长姐的好，隐在一旁。
却没想到宋知渊突然朝着他们站着的地方，“你们两个小子，也过来。”
两兄弟一愣，还是宋星晓先沉不住气，往前走了两步，看弟弟没有跟上，才转身拉了一同上前。
感觉到两兄弟也站在了自己面前，宋知渊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两人的后背。
柳安芷在一旁看得清楚，宋星晓抬着头看向宋知渊，眼中都是兴奋和惊喜。
而宋星沉依旧低着头，但柳安芷没有错过他通红的耳尖，还有抓紧的拳头。
“你们几人这几日都辛苦了，为父有你们陪着，很欢喜。”
宋知渊的话很平静，没有带着什么感情，外人听起来可能还会觉得有些冷淡。
但眼前这几个孩子，明显都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以后你们母亲若是还有什么安排，听她的便是。”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柳安芷才从一个旁观者的视角里抽离出来。
宋如意看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欣喜和孺慕，让柳安芷不由得理解了，为什么三个孩子中宋知渊独独对宋如意不同。
除去老父亲对女儿的偏爱，和这个女儿本身惹人喜欢也是有关的吧。
宋星晓和宋星沉看她的时候就内敛多了，眼神有些闪躲，又有小心翼翼的试探。
看得柳安芷不由得笑起来，再次走近几人。
不知为何，此时的宋知渊让她感觉和初次见面时很是不同，怎么说呢…
看起来有人味了不少。
这一日宋知渊刚醒过来，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并没有马上进宫见皇上。
太后那边原本要请柳安芷进宫，后来听说宋知渊醒后，来回复的宫人也只说让她好好照顾宋知渊，待几日后再一起进宫。
或许宫中那几位都想知道宋知渊的情况，但督主府如铁桶一般，只要宋知渊不愿意，没有人能够真正进来探听到他的情况。
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宋知渊好像突然有了些时间。
他去府里的校场旁“看”宋如意练枪，即使不能真正看见，但柳安芷瞧他凭借耳力，就能对宋如意指点一二，后者看起来也十分受用。
星晓星沉两兄弟也没有逃过父亲的“关爱”，难得地被宋知渊考察在书院学习的内容，柳安芷看两兄弟的样子，和现代她看到那些被抽查作业的孩子几乎没啥区别，忍不住背过身去掩嘴笑开来。
等到一起用过午膳，宋知渊露出有些疲倦的样子，打发几个孩子各自回院，转身回到房间中，整个人歪着身子靠在软榻上。
柳安芷后他一步进入房间，看到宋知渊斜倚在软榻上，像一柄归鞘的剑，收敛了锋芒，却仍透着凛冽的寒意。
窗外的日光映进来，落在他冷白的肌肤上，几乎要透出玉质的清辉。长睫垂落时，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像是终年不化的霜。
他未束发，鸦羽般的长发逶迤在雪青色的软枕间，有几缕滑落肩头，衬得松垮的素白中衣愈发清寂。
衣襟微敞，露出一截修长的颈，喉结如刃，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却莫名让人想起雪地里孤狼的喘息——美丽，却致命。
宋知渊一只手拿着早晨姜吾送来的几封信件，眼睛微眯，不经意地把玩着。
另一只搭在榻边的手骨节分明，指尖苍白如冰雕，腕间一道淡色疤痕蜿蜒没入袖中，像是被刻意藏起的往事。
整个房间因他的存在而静得可怕，连炭火都屏息凝神，不敢惊扰这一室寒寂。
——分明是病中慵懒的姿态，却仍让人不敢近前。
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多走一步便会惊碎这场冰雪幻梦。
柳安芷便是看着这一番景象，踌躇许久没有上前。
此时仿佛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宋知渊的眼神从手中的信件中抽出来，转向柳安芷的方向。
“夫人还不累么？”
今日柳安芷怕他看不见，让身体受伤，便一直跟在他身边。
虽然他自己靠着听力，也已经比多数正常人敏感，但身边有人留意和紧张自己，感觉是他从前没有经历过的温暖。
更别说这个人还软香好闻。
“咳咳，督主既然已经醒了，我也不用住这里了吧？”
当初和宋知渊待在一处，就是为了多和他接触，让他能够醒来。
现在柳安芷只想回自己的偏房里看话本当米虫。
宋知渊闻言垂下眼眸，“我这双眼还看不见呢，夫人就要丢下我？”
嗯？这委屈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没有等柳安芷回应，那边男人继续，声音阴恻恻的，“不是要助我成大业吗，我们不在一处，怎么能旺起来呢？”
柳安芷感觉这声音，这气息，像一张大网，缠缠绕绕，将她网在其中，逃不出这方天地。
正当她感觉自己要沉溺其中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夫人，赵家派了一个管事来，说要跟您对接一下铺子的事情。”
柳安芷眼神瞬间清明，这是赵氏收到了凤脂楼的消息，找了人来应付她吧？
她转而对宋知渊一笑，“督主你看，我眼下有事，您先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哦。”
说完她便不理会房间里骤然下降的气温，推门而去。
这让此时在房上守着的齐木，不知该不该下去。
昨晚主子醒了以后，被他打扰…今日又看到这一幕，真是不凑巧的时机都让自己碰上了。
“出来吧。”
听到主子这冰锥子一样的声音，齐木吞了吞口水，自求多福后，闪身进入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