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大队。
天色黑了下来，累了一天，大伙儿终于下工回家了。
一轮明月高高悬挂夜空，晚风清凉。
已经快六十岁的王文山扶着体弱多病的老妻张秀云，拖着酸痛沉重的身体，一步步往他们现在住的牛棚而去。
“都是我拖累了你。”
张秀云本来身体就不好，又在地里上了一天的工，在这么大的太阳下晒了一整天，已经晕过去几次了，地里的活也没干多少。
要不是王文山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帮她干了一大半，估计她还不知道咋样呢。
王文山搀扶着她，摇头叹气，“应该是我连累了你的才对。”
要不是他被人举报，秀云也不用拖着病体跟他一块下放改造。
她本来是可以不用来的，只要登报跟他断绝关系就行，可秀云偏偏没有这样做，而是义无反顾地跟着他来到了这地方，吃苦受累。
好在，他们下放的地点不是条件更为艰苦的大西北，而是他的学生赵明的老家。
在下放到这里的第一天，赵明偷偷来过，为他们一家打点好了关系，他们的日子这才比其他同样下放的人好了不少。
“老师，师母……”
不远处，姜婉看着在短短几个月内，迅速变老了不少的两个老人，她眼眶忍不住泛红，大步跑了过去。
在海市念书的那段时间，是她前二十多年，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老师教她一身本领，传授她知识，为人和蔼可亲。
师母温柔善良，会给她做好吃的，细心嘱咐按时吃饭，天冷加衣，怕她没钱吃饭还会私下给她塞钱，让老师给她介绍兼职。
王文山和张秀云听见熟悉的声音，还以为是听错了，直到抬头看到前面跑过来的人，他们这才反应过来，他们没听错。
还真的是小婉来了。
“小婉，你怎么来了，快回去，这个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王文山迅速反应过来之后，连忙看了看四周，好在没人，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现在已经不是大学教授了，只是一个犯了错被下放到农村，进行劳动改造的黑五类。
别人只要跟他一点接触，都会被他连累到。
他这辈子教了那么多的学生，一朝落难，那些人别说站出来帮他说话了，只要没站出来落进下石，已经算是难得了。
如今那么多的学生之中，最终只剩下赵明和小婉以及另外一两个学生，还认他这个老师。
张秀云担心地看着姜婉，“小婉，你还是快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
这些日子，他们收到的东西里，有不少都是小婉准备的，虽然她人没来，可东西却一样不少地送了过来。
正是因为有那些东西在，他们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
姜婉跑过去扶着张秀云，强行压下心里的酸涩，勉强挤出一笑摇摇头。
“没事，老师，师母，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们而已，过几分钟就走，不会有事的。”
王丽娟在不远处帮她望风，再加上现在是秋收农活重，这个时间一下工，大伙儿累了一天，哪还有心思乱跑。
……
从赵家大队回部队的路上。
想到老师跟她说的那些话，姜婉一路上很沉默。
王丽娟一下子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不太对劲，她看了看身边的人几眼，轻声叹气，不过也没说些啥。
本想着今天试探一下姜婉究竟是不是六丫，可现在看着她这副样子，还是算了吧。
不急在这一时。
回到大院之后。
姜婉和王丽娟两人到家。
刘大娘一直等着等着，还做好了饭菜，迟迟不见两人回来的身影，都快等着急了。
好在，终于等到两人回来了。
“丽娟，姜医生，你们去哪了，咋这么晚才回来，我都快担心死了。”
“赶快进屋吃饭吧，姜医生，你也过来跟我们一块吃吧。”
姜婉本想推辞，可耐不住母女两人的热情，只好跟着过去了。
饭桌上。
刘大娘可没忘记她的目的，她给姜婉夹菜，“姜医生，来，吃这个。”
“对了，姜医生，你觉得小熠这孩子……咋样？”
姜婉低头吃饭的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挺好的，我很喜欢小熠。”
在不知道小熠是她的儿子之前，她就喜欢这个黏着她的孩子。
知道小熠是她的孩子之后，她对小熠越看越喜欢，日渐相处之中，感情也越来越深。
她也明白，刘大娘和王丽娟对她的试探。
不过，现在是特殊时期，已经不是她想认不想认了。
当初抛夫弃子偷偷跑掉是事实，在其他人看来，她就是那样一个狠心无情的女人。
一旦事情暴露出来，针对当年抛夫弃子这事的流言蜚语肯定少不了。
不用想，她已经能猜到事情会发展成啥样。
丢掉工作算轻的，严重点可能要被下放到农村进行劳动改造，更严重些，游街批斗大字报，烂菜叶子臭鸡蛋，都是有可能的。
毕竟，女人的名声在这个年代，有时候比命更重要。
否则，也不会有那些因为救了跳水的女人，反而被讹上娶了她们的事屡屡发生了。
流言蜚语能杀死人，这一点在这个特殊时期，更显得极为恐怖。
姜婉何尝不想跟孩子相认，想让孩子喊她妈妈。
可问题摆在面前，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
一点事情暴露，她遭殃了，小熠有她这样一个不仅名声坏掉，而且还被下放进行劳动改造的亲妈，他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此，孩子不能认。
至少，现在不能认。
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行。
想到这里，面对刘大娘接二连三的试探，她假装听不懂，一次次躲过去。
王丽娟不傻，相反她算得上是个聪明人，今天晚上这么明显的试探，就差直接问姜婉她是不是小熠亲妈了。
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察觉到不对劲，偏偏姜婉不否认也不承认。
当刘大娘再次打算继续试探下去的时候，王丽娟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妈，吃饭吧，饭菜都快冷了。”
“小婉她明天还要上班，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让她好好吃完饭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