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棠跟在顾霆川身后走进食堂。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混合着大锅饭特有的烟火气。她微微抬头，目光扫过食堂里三三两两坐着吃饭的军人，突然对上了一双幽怨的眼睛。
何谦坐在角落的桌子旁，面前摆着一碗已经凉透的白菜炖粉条。他的金丝边眼镜歪歪斜斜地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沈念棠，活像一只被抢了鱼干的猫。沈念棠被他看得脚步一顿，手指不自觉地揪住了顾霆川的衣角。
“怎么了？”
顾霆川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头问道。他的声音很轻，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沈念棠摇摇头，正要说话，却见何谦突然站起身，手里的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食堂里瞬间安静了几分，几个正在吃饭的战士齐刷刷地看过来。
“顾团长！”
何谦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委屈，
“您可算回来了！”
顾霆川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将沈念棠往身后挡了挡。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地上投下一道挺拔的影子，将沈念棠完全笼罩其中。
“有事？”
顾霆川的声音冷了几分，眼神锐利如刀。
何谦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他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最终落在沈念棠身上。沈念棠从顾霆川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正对上何谦哀怨的眼神，不知为何竟有些心虚。
“念棠，您知道这两天翻译处积压了多少文件吗？那个...你结了婚还回翻译处吗？”
沈念棠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听到这话的沈念棠笑得很是随性就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当然回，这几天的资料很多吗？”
“多！”
何谦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食堂里又一阵侧目。他举起双手比画了一个夸张的姿势，
“堆得比山还高！我一个人从早翻到晚，眼睛都快瞎了！说实话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真是想念你。”
顾霆川的眼神沉了下来。他上前半步，高大的身影将何谦完全笼罩。何谦顿时噤声，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何谦，你就是变懒了。”
顾霆川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念棠没来部队的时候这不都是你一个人的工作吗？”
何谦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
“我知道......我就是......”
沈念棠看着何谦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突然涌起一丝愧疚。她轻轻拉了拉顾霆川的袖子，小声道，
“霆川，我下午想去翻译处看看。”
顾霆川转头看她，目光落在她还有些苍白的脸上，
“身体吃得消？”
沈念棠点点头，丝毫没看见一旁何谦脸上的五光十色的表情，显然他是误会什么了。
“已经好多了。”
顾霆川的眉头这才舒展几分。他伸手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垂，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别太累，做完就回家。”
......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翻译处的窗台上。沈念棠推开门时，一股浓郁的墨水味扑面而来。何谦正伏在桌前奋笔疾书，桌上堆满了文件和资料，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
何谦猛地抬起头，眼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照进来，将他乱糟糟的头发照得发亮，活像一只炸毛的狮子狗。
“念棠！”
何谦‘腾’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抓住沈念棠的手腕，
“你可算来了！等你好久了。”
沈念棠的目光落在桌上那堆成小山的文件上，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这么多？”
“可不是嘛！”
何谦哭丧着脸，
“自从你请假，这些活全落我头上了。你看看，这都是什么啊！全是俄文技术资料，我翻得头都大了！”
沈念棠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发现椅子上已经积了一层薄灰。她拿出帕子擦了擦，坐下后顺手接过何谦递来的文件。纸张有些泛黄，边角已经卷起，显然被翻看过很多次。
“这几天辛苦你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何谦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念棠，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沈念棠笑了笑，低头开始翻阅文件。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纸面上，将俄文字母映得格外清晰。她的指尖轻轻划过那些陌生的单词，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这确实是一份复杂的技术文档，涉及许多专业术语。
房间里一时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何谦趴在桌上，歪着头看沈念棠专注的侧脸。阳光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边缘，长睫在眼下投下细密的阴影，鼻尖上还有一颗几乎看不见的小痣。
“念棠，”
何谦突然开口，
“你的俄文这么好，有没有想过上大学？”
沈念棠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墨水在纸上晕开一个小点。她抬起头，目光有些恍惚，
“上大学？”
“对啊，”
何谦坐直身子，眼睛亮晶晶的，
“虽然现在早就没了高考，一般人想上大学是很难的。像我这种没有背景的只能想一想。我听说北京外国语学院的俄语系特别厉害。要是能上大学，就能在图书馆里看书，在树荫下散步，和同学们讨论文学......”
沈念棠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墙上的日历。1976年的月份牌已经翻到了十月，纸张有些泛黄。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桌沿，她并没有忘记这个重要的时间段，及时今天何谦不说，她也会时刻提醒自己。
“何大哥，你觉得高考会恢复吗？”
何谦一愣，眼镜差点从鼻梁上滑下来，
“什、什么？”
沈念棠转过头，目光直视着他，
“我是说，你想不想跟我打个赌，两年之内一定会恢复高考的。”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窗棂轻轻作响。一片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从窗前飘过，落在窗台上。何谦的表情凝固了，他盯着沈念棠，一言不发。
“你......”
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骗我的吧，毕竟都这么长时间了...万一”
沈念棠摇摇头，唇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我跟你打赌，要是两年之内没有恢复高考，我给你一百块钱。”
何谦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明明这句话像是玩笑一样，何谦稳赚不赔，但是此时的何谦竟然一点也高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