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号像一块沉入水底的墨,悄无声息地滑向那座畸形的黑色水晶。
主屏幕上,建筑的轮廓越来越清晰,那些不规则的棱角在声呐的勾勒下,显露出一种冰冷的几何美感。
“靠近它。”顾沉操控着潜艇,稳住航向。
苏晚的手指在全息投影上划过,放大建筑的每一个细节。
“表面光滑,没有任何接缝。”她调出三维结构分析图,红色的扫描线一遍遍扫过建筑表面,“它像是一整个被打印出来的东西,没有门,没有窗。”
“物理上没有。”顾沉的目光锁定在屏幕上。
苏晚抬起头,看向他。
“它在等我们用另一种方式‘敲门’。”
话音刚落,驾驶舱内所有的通讯频道,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滋啦”声。
那声音像是无数根生锈的针,刮擦着耳膜。
紧接着,一个声音从噪音中渗透出来。
不,是无数个声音。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他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汇成一股阴冷的暗流,在狭小的驾驶舱里盘旋。
“顾……沉……”
“苏……晚……”
那些声音在呼唤他们的名字,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仿佛在许诺一个没有痛苦的甜美梦境。
“它来了。”顾沉的身体绷紧。
“启动‘零号安全屋’!”苏晚没有片刻犹豫,右手在控制台上重重一拍。
一道淡蓝色的光幕瞬间从潜艇内部展开,像一个透明的蛋壳,将整个驾驶舱包裹起来。
外界的杂音被瞬间切断。
可那股低语没有消失。
它变得模糊,却更具穿透力,不再是从耳朵钻进来,而是直接在他们的脑海深处响起。
像一个被遗忘了很久的念头,自己冒了出来。
顾沉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
幽绿色的仪表盘在融化,冰冷的金属舱壁变成了温暖的红色天鹅绒幕布。
他听到了潮水般的掌声,闻到了空气中香槟和香水混合的味道。
他正站在戛纳电影节的领奖台上。
台下,伊莎贝尔·于佩尔对他微笑。奉俊昊导演向他举杯。
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他记忆中那件月白色的旗袍,穿过人群,缓缓向他走来。
是他的母亲,秦晚。
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眼里的光比全场所有的镁光灯加起来还要亮。
“小沉,都结束了。”母亲走到他面前,轻轻握住他的手,“你做得很好,可以休息了。以后再也没有斗争,没有痛苦了。”
她的手很温暖。
那种温暖,顾沉已经快要记不清了。
他几乎要点头。
就在这时,他左手掌心那个圆形的印记,猛地传来一阵灼痛。
那疼痛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瞬间刺穿了这片温柔的乡愁。
眼前的母亲,脸上的笑容开始变得僵硬,眼神也变得空洞。
另一边,苏晚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摄影棚里。
她最爱的阿莱摄影机,数不清的摇臂和轨道,空气里是胶片和尘埃混合的独特气味。
这是她的王国。
“苏!你做到了!影史最伟大的作品!”昆汀·塔伦蒂诺穿着花衬衫,夸张地向她张开双臂。
阿莫多瓦递给她一杯红酒,用他那特有的西班牙口音说:“你的色彩,让我看到了上帝。”
詹姆斯·卡梅隆拍着她的肩膀:“《莫比乌斯》的剧本,我看了,无懈可击!这才是电影的未来!”
所有的赞美,像潮水一样将她包围。
这是她作为导演,最深处的渴望。
她举起酒杯,刚想说些什么。
她忽然发现,昆汀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他标志性的狂热。
阿莫多瓦的眼神里,没有色彩。
卡梅隆的瞳孔,像两片冰冷的玻璃。
他们都在看着她,都在赞美她,可他们的眼神,是空的。
他们只是在念台词。
这是一个完美的谎言。
一个为她量身定做的、名为“成功”的伊甸园。
苏晚忽然笑了。
她环顾四周,看着这些影史上的巨擘,这些她曾经仰望的偶像。
她轻声开口,像是在问他们,又像是在问自己。
“我的男主角呢?”
这个完美的片场里,没有顾沉。
这个最伟大的故事里,没有他。
这算什么伊甸园?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摄影棚开始像玻璃一样碎裂。
与此同时,戛纳的领奖台上。
顾沉看着自己“母亲”那张越来越僵硬的脸,掌心的灼痛感愈发强烈。
他想起了父亲顾远航留在数据世界里的话。
“格式化,并不是终结,而是重生的机会。”
他对着眼前的幻象,轻声说。
“谢谢你。但我的幸福,不需要别人施舍。”
他没有推开她,也没有攻击她。
他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份虚假的温暖,然后,选择了转身。
他选择了自己的战场。
“轰——”
两个世界,同时崩塌。
温暖的红丝绒和巨大的摄影棚都化作了漫天飞舞的数据碎片。
顾沉和苏晚猛的喘了一口气,发现自己依然坐在“幽灵”号的驾驶舱里。
额头上全是冷汗。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悸和清醒。
“它想用我们最想要的东西,来困住我们。”苏晚的声音有些沙哑。
“它失败了。”顾沉的目光重新投向主屏幕。
就在他们挣脱幻象的瞬间,前方那座巨大的黑色水晶建筑,发生了变化。
它的表面,那片原本光滑如镜的区域,开始浮现出无数流动的光线。
光线汇聚,交织,最终,在建筑的正中心,勾勒出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莫比乌斯环。
它不再是之前那个狂暴的能量墙。
它像一扇由光构成的门,安静地悬浮在深海的黑暗中,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警报声再次响起,这次却不是威胁。
是探测系统发出的提示。
“检测到稳定空间信标。”
“入口已开启。”
苏晚看着那扇光门,门后是无法预测的深渊。
“它在邀请我们进去。”
顾沉的手,重新放回了驾驶盘上。
“它想让我们看看,它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一个陷阱。”苏晚说。
“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顾沉的眼神落在光门深处那片更浓重的黑暗里,“走吧,去见见这位‘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