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声辨位的第二轮,几乎是话音刚落就正式开始。
姜鸿飞还是和之前一样,一开始没打算真下狠手,每一次出拳、踢腿前,都会刻意放慢动作,还不忘用声音提醒:“左拳来了!”“右腿扫你膝盖!”“小心我手肘攻你后背!”
他的声音在雪地里回荡,像是在给温羽凡递上最明显的“信号”。
可这一次,温羽凡的反应却和之前截然不同。
听到“左拳”的提示时,他没有再像上次那样迟疑,而是几乎在声音落下的同时,左臂迅速抬起,精准地挡在了肩头前方,“啪”的一声,稳稳接住了姜鸿飞的拳头;
当“右腿扫膝盖”的提醒传来,他脚步微微向后一撤,同时左腿屈膝,巧妙地避开了扫来的腿风,甚至还借着后撤的力道,调整了自己的站姿,让下一次防御更从容。
姜鸿飞脸上的轻松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惊讶。
他能明显感觉到,温羽凡的动作不再像之前那样慌乱,每一次格挡、闪避,都透着一种沉稳的节奏——不是靠视力,而是靠对声音的精准捕捉,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
他知道,温羽凡的心境,已经彻底平复下来了,不再被失明带来的恐惧和慌乱裹挟。
“有意思。”姜鸿飞心里暗忖,收起了之前的“放水”心思,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他不再出声提醒,脚步在积雪上一踏,“咯吱”一声轻响后,身形骤然提速,朝着温羽凡冲了过去。
这一次,他的拳头带着风声,直奔温羽凡的胸口,没有任何预兆,甚至中途还刻意变换了招式,想打温羽凡一个措手不及。
失去了声音提示,温羽凡确实再次陷入了被动。
他无法提前预判姜鸿飞的攻击方向,只能靠耳朵捕捉对方动作带来的气流变化、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声响,来判断攻击的位置。
有几次,姜鸿飞的拳头擦着他的衣襟掠过,带着的劲风让他的旧棉袄微微晃动;
还有一次,他没能完全避开扫来的腿,被对方踢中了小腿,传来一阵轻微的麻意。
但即便如此,温羽凡也没有像第一次那样狼狈。
他的身体始终保持着灵活的姿态,哪怕攻击来得突然,也能迅速做出反应——要么用手臂格挡,要么借着步法闪避,十次攻击里,至少能稳稳挡下七八次。
雪沫被两人的动作扬得四处飞溅,温羽凡的脸上、身上沾了不少雪粒,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专注。
他的耳朵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周围每一个细微的声音,身体则随着声音的指引,一次次避开或挡下姜鸿飞的攻击,在这片白茫茫的雪地里,走出了属于自己的“节奏”。
姜鸿飞越打越心惊,也越打越兴奋。
他能感觉到,温羽凡就像一块被重新打磨的璞玉,虽然失去了视力和修为这两块“棱角”,却在这片黑暗里,渐渐找回了属于强者的底色。
他不再留手,招式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狠,每一次出手都带着武徒九阶应有的力道,雪地里的呼喝声、拳脚碰撞声,比第一次练习时激烈了数倍。
而温羽凡,就站在这片激烈的攻势中,像一株在风雪里扎根的树,看似单薄,却有着难以撼动的沉稳。
他的每一次格挡,每一次闪避,都在告诉姜鸿飞——哪怕身处黑暗,哪怕失去一切,他也从未真正倒下。
当然,听声辨位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就像初春融雪浸润冻土,得靠日复一日的耐心与坚持,才能在荒芜的土地里催生出新的生机。
在之后的日子里,觥山的晨光与暮色,几乎都被木屋里外此起彼伏的拳脚声填满:
每日天刚蒙蒙亮,雪地里的寒气还未散尽,温羽凡便会准时站在院子中央,等姜鸿飞打着哈欠拎着水桶过来;
待到夕阳把雪山染成金红色时,两人的对练才会在彼此粗重的喘息中暂歇,每天雷打不动的早晚两个小时,风雪无阻。
刚开始的几天,温羽凡更像个“活靶子”。
姜鸿飞的拳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冲劲,哪怕刻意收了七分力,落在身上也带着清晰的钝痛。
温羽凡全凭耳朵捕捉拳风的轨迹,有时刚辨清左边的动静,右边的腿风已到了腰侧,常常是旧伤未消又添新痕,旧棉袄的肩头、腰侧被捶打得发皱,沾着的雪粒融化后,留下一块块深色的印记。
他却从不说停,每次被击中后,只会顿一顿,让耳朵重新适应气流的变化,再沙哑着嗓子喊一句“继续”。
姜鸿飞看着他眼窝上的纱布被汗水浸得发潮,心里那点“应付差事”的念头渐渐淡了,出拳时不再刻意放慢节奏,只是会在力道收不住时,悄悄偏一下方向,避开要害。
变化是在一个雪后初晴的早晨显现的。
那天姜鸿飞一记右勾拳直逼温羽凡面门,拳风带着积雪被碾碎的“簌簌”声,以往温羽凡只会仰头躲闪,这次却突然侧身,左手精准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动作不算快,却透着一股笃定的利落。
姜鸿飞愣了一下,手腕下意识地挣了挣,竟没挣开。
“哟,大叔还会还手了?”他挑眉笑了,眼里多了几分认真,脚下步法一变,左腿扫向温羽凡脚踝。
这次温羽凡不仅稳稳避开,还借着转身的力道,右手握拳,擦着姜鸿飞的肩头打了过去。
虽未击中,却让姜鸿飞心里一震:这个曾经连站都站不稳的“废人”,竟真的在黑暗里,摸到了反击的门道。
从那以后,对练渐渐变了模样。
温羽凡的反击从“偶尔一次”变成“十次里能成三四次”,有时甚至能借着姜鸿飞出拳的间隙,逼得他后退两步。
雪地里的脚印从杂乱无章,变得有了章法;
拳脚碰撞的声音,也从单方面的“砰砰”声,变成了你来我往的“噼啪”响。
有一次姜鸿飞故意用假动作晃他,左手虚晃一招,右手却从下方突袭,没想到温羽凡仅凭拳风的轻重差异,就识破了诡计,反手一掌拍在他的小臂上。
姜鸿飞揉着胳膊,难得收起了玩世不恭:“行啊温大叔,你这耳朵快赶上‘顺风耳’了!”
温羽凡只是微微勾了勾嘴角,掌心却沁出了薄汗——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我们得加点难度。”又一次对练结束后,温羽凡擦着额角的汗水,语气平静却坚定。
姜鸿飞正坐在石桌上拧水瓶,闻言差点把水洒出来:“加难度?你想怎么加?总不能让我真下狠手吧?”
温羽凡摇了摇头:“升级用兵器……嗯……先从树枝开始。”
第二天,两人手里便多了一根手腕粗的树枝,姜鸿飞拿着树枝横扫、直戳,树枝划破空气的“咻咻”声,比拳风更难捕捉。
温羽凡一开始频频被树枝戳中肩头,旧棉袄上很快添了好几道破口,却越练越专注,从一开始只能勉强格挡,到后来能借着树枝的震动判断方位,甚至偶尔能一树枝挑开姜鸿飞的攻击。
树枝练了一周多,温羽凡又提出用真刀。
这次姜鸿飞是真的慌了,手里握着没开刃的长刀,迟迟不敢动手:“温羽凡你疯了?这刀没开刃也能伤人,你眼睛看不见,万一出点事……”
“没事。”温羽凡打断他,手里也握着一把同样的钝刀,“你只管出招,我能应付。”
刀刃划过空气的声音,比树枝更锐利,带着一丝冰冷的质感。
温羽凡屏息凝神,耳朵像雷达般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动静:刀身转动时的气流变化,姜鸿飞挥刀时脚步的“咯吱”声,甚至刀刃与空气摩擦时的细微震颤。
有一次姜鸿飞一刀劈向他的腰间,温羽凡猛地侧身,刀刃擦着他的棉袄划过,带下一片碎布,他却反手一刀,精准地磕在姜鸿飞的刀背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姜鸿飞惊得后退两步,看着温羽凡空洞的眼窝,第一次生出了“敬畏”的念头。
到最后,连暗器都用上了。
姜鸿飞捡来一堆小石子,每次对练时,便时不时朝温羽凡扔出一两颗,石子在空中划过的声音又轻又快,稍不留意就会被风雪声掩盖。
温羽凡一开始常被石子砸中胳膊、后背,留下一个个红印,却越练越敏锐。
他能从石子破空的声音里,分辨出石子的大小和投掷的距离,甚至能听出姜鸿飞抬手时衣袖的摩擦声,提前做好准备。
有一次姜鸿飞趁他格挡长刀时,突然从袖中甩出一颗石子,直奔他的面门,温羽凡却头也不偏,只是抬手一抓,精准地将石子握在了掌心。
那一刻,雪地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姜鸿飞看着他掌心的石子,突然笑了,语气里带着真心的佩服:“温大叔,你这本事,就算看不见,也比咱们局里不少明眼人都强。”
温羽凡握了握掌心的石子,指尖传来石子冰凉的触感,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知道,这日复一日的练习,不仅是在练听声辨位的本事,更是在与自己的恐惧和解——从一开始对黑暗的慌乱,到后来能在刀光剑影中沉稳应对,他终于不再是那个被绝望困住的“废人”。
觥山的雪还在下,却再也掩盖不住他心底重新燃起的火焰,那是属于强者的笃定,是在绝境中,靠自己一步步挣来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