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出门去了,守月在黄舒琅家玩,吃饭的时候叫她们就是了。”
胡好月打扮好自己后就准备出门。
“行,你去吧!还回来吃饭吗?”
宋小草可是十分的放心她出门的,再说了,她闺女长得漂亮,有本事,多出去见见世面也是。
“不回家吃了。”
“那行,注意安全啊!”
她叮嘱道。
“嗯!我晓得了。”
一出门,隔壁就有大娘在背后蛐蛐她。
“这都几年了,孩子不带,饭也不做,衣服也不洗,每天都只知道自己去逛百货楼,可真败家,这比祖宗还难供吧!”
“张婶,你可别说,人家这么大的四合院住着,可别留富太太吗?我们跟人家可不是一样的命。”
“既然知道不是一样的命,你们这些长舌妇说什么?”
黄舒琅刚好出门捡球,听到几人在蛐蛐胡好月,讥讽一笑的怼几个大妈。
几人互相看了看,立马就散了,这黄丫头可是一个牙尖嘴利的主,惹不起惹不起,还是躲着吧。
三月的风卷着田埂上的野草,胡好月靠窗坐着,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包上的压花。
公交车是老旧的绿皮车,引擎“哐当哐当”响得像要散架,车座上铺着的蓝布套磨出了毛边。
偶尔有乡下妇人背着竹筐上车,筐里的青菜叶子会蹭到她的裤脚。
她这一身实在扎眼。
月白色的确良衬衫在阳光下泛着柔光,领口那枚珍珠胸针是前几月罗有谅托人从海市捎来的,衬得脖颈愈发白皙。
烟灰色直筒裤熨得笔挺,裤脚刚好落在黄色皮鞋面上,连鞋头那只蝴蝶结都没歪。
这是出门前对着镜子摆弄了半天才理顺的。
同车的人总忍不住往她这边瞟,有抱着孩子的大嫂悄悄跟身边人说:“这姑娘怕不是城里来的干部家小姐?”
车到村口停下,胡好月拿着包下车,脚刚沾地就被一阵风卷了头发。
村口的老槐树下坐着几个纳鞋底的老太太,见她过来都停了手,眼神里带着好奇和拘谨。
有个穿粗布褂子的小男孩刚要往她跟前跑,被他娘一把拉住,低声呵斥:“别莽撞,看人家是城里来的。”
胡好月没在意这些目光,往村西头走。
土路坑坑洼洼,刚下过雨的地方积着水,她得踮着脚走,生怕弄脏了裤脚。
路边的土坯房矮矮趴趴,墙头上爬着花,有几只鸡在院门口刨食,见她走过扑棱棱地躲开。
越往里走,房子越稀疏,空气里渐渐飘来一股淡淡的霉味。
终于,她在一处被半人高的蒿草围着的木屋前停了脚。
这木屋看着有些年头了,木头原色都褪成了灰黑色,屋檐下挂着几个干瘪的玉米棒,风一吹晃晃悠悠。
窗户纸破了好几个洞,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框,果然是漏风的。
刚才风吹过,她清楚听见屋里传来“呜呜”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风里发抖。
她站在院门口,抬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卷发,声音清亮地喊:“关野,我知道你在,出来,我跟你谈谈。”
话音落了,屋里没半点动静。
只有风从破窗洞里钻进去,又从门缝里挤出来,带着木头的潮气掠过鼻尖。
胡好月没动,就那么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上。
屋里,关野正蜷缩在土炕上。
炕席破了个洞,露出底下的黄土,她身上盖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棉袄,棉袄上还沾着没拍干净的草屑。
她的脸埋在膝盖里,身子却控制不住地发抖,像有无数只蚂蚁顺着血管爬,从指尖到心脏,每一寸皮肤都痒得钻心。
“忍忍……再忍忍……”
她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胳膊里,想靠疼劲儿压下那股子瘾头。
刚才胡好月的声音飘进来时,她浑身一僵,差点从炕上滚下去。
是胡好月。
她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她想应声,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怕,怕自己一张嘴就不是说话,而是控制不住地大喊大叫,怕自己扑过去抓住胡好月,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求她给点“东西”。
那东西能让她暂时忘了痒,忘了疼,可也能让她变成个不像人的东西。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
窗外的风更大了,破窗户纸“哗啦啦”响,像是有人在耳边催:“去啊,喊她进来,让她救你……”
胡好月在院门口站了足有一袋烟的功夫。
她看得分明,刚才喊完话时,屋里炕上的被子动了一下,虽然很轻,却没逃过她的眼睛。
她微微眯起眼,眸子里掠过一丝冷意,随即抬脚推开了院门。
“吱嘎……”
老旧的木门轴没上油,转动时发出刺耳的声响,在这荒凉的院子里格外清楚,惊得院角那只瘦骨嶙峋的黑猫“喵”地一声蹿上了墙。
院子里果然荒凉。
石板铺的地面缝里长满了杂草,墙角堆着几个破陶罐,有个罐子倒在地上,滚出几只干硬的红薯。
靠东墙根摆着个旧木桌,桌上蒙着层厚灰,放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还有点没倒干净的黑糊糊的东西。
但这木屋倒也不是不能住,至少屋顶没塌,墙也还算结实,只是四处漏风,风一吹就跟叹气似的。
胡好月走到木屋门口,抬手敲了敲门板:“关野,我进来了。”
说完,她没等回应,直接推开了门。
屋里比外面还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破窗洞里射进来,在地上投出几道光柱,光柱里满是飞舞的灰尘。
霉味更重了,还混着股说不清的腥气。
胡好月皱了皱眉,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炕上的人。
关野还是没抬头,只是抖得更厉害了,肩膀一抽一抽的,像条离了水的鱼。
她那件旧棉袄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头发乱蓬蓬地粘在脸上,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根柴火棍,手腕上还有几道青紫色的印子。
是之前自己掐的。
胡好月没说话,先走到窗边,伸手把破了的窗户纸往旁边扯了扯,想让更多光进来。
风顺着更大的破洞灌进来,吹得她额前的碎发飘起来。
“你倒是躲得清净。”
她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在院门口低了些,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把自己藏在这漏风的屋里,就能当那些事没发生过?”
炕上的人猛地一颤,像是被这句话扎了一下。
她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张蜡黄消瘦的脸,眼窝深陷,瞳孔缩得很小,直勾勾地看着胡好月,嘴唇哆嗦着,半天憋出一句:“你……你走……”
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哪里还有半分从前的样子。
胡好月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那点冷意渐渐掺了些别的滋味,说不清是气还是什么。
她走到炕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关野:“我走了,你呢?你想把自己折腾死在这屋里?”
关野别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那股痒劲儿又上来了,比刚才还凶,她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
胡好月看着她攥得发白的拳头,突然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很软,指尖带着雪花膏的甜香,跟关野冰凉粗糙的手腕碰在一起,像团火落在冰上。
“忍会儿。”胡好月的声音沉了沉,“我带你走。”
关野猛地挣扎起来,想甩开她的手,嘴里含糊地喊:“不……我不走……你走……”
她怕,怕自己控制不住,怕在胡好月面前露丑,更怕……怕胡好月真的要管她,那她这些日子咬着牙藏起来的狼狈,就全白藏了。
可胡好月抓得很牢,指尖用力,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
她看着关野扭曲的脸,眸子里闪过一丝坚决:“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你以为躲在这儿,就能过一辈子?还是你以为,这破木屋能帮你戒掉那东西?”
风还在从窗户洞里往里灌,吹得墙上挂着的旧草帽晃来晃去。
胡好月的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似的,一下下砸在关野心上。
关野挣扎的力气渐渐小了,最后瘫在炕上,眼泪突然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落在胡好月的手背上,冰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