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枣!”
疗养室的门板砰地撞在墙上,巨响震得她耳膜嗡鸣,封闭的狭小空间里闯入了不属于这里的海鸟鸣啼,她尚在怔忡,就被阵清冽纯净的风扑了满怀。
她这下知道了,王冬身上那谜样的香气究竟是什么了。
少年身上的气息是不会止歇的咸咸海风,一阵阵扑打着她的面庞,偏偏如此自由的气息却掺着一缕兰时的花香,那是繁花杂糅在一起的暖意,缠绵着让人不肯放手。
他紧紧抱着她,如同一个失而复得的孩子,恨不得将她揉进骨骼,融进血肉。
“你终于醒了!”
一滴滚烫的,有着他体温的水液,重重砸进她裸露的颈窝里,灼得那处皮肤微微一缩。
紧接着,一滴又一滴,湿热的雨点落下,汇成滂沱大雨。
姜枣那双无处安放的手在空中悬停一瞬,终究只是在他宽大的衣面上轻点两下,带着一种近乎仓皇的克制。
“嗯,我醒了,我很好。”
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这般柔的语调会从自己的口中吐出,仿佛声音再大些,怀中的少年就会像瓷器一样碎个七零八落。
在心口处那隐秘的颤动过后,是刺在她全身的痒,对方过热的温度隔着衣物导来,迅速侵袭这具冰凉的身躯。她颇为不自在地动了动,想从紧贴的状态中抽离出去,不料却是适得其反。
“别动。”
搂在她腰上的手收紧了几分,直到他们彼此之间再没有一丝空隙。
“让我再抱一会。”埋在她脖间的少年小声啜泣着,“一小会儿……就够了。”
不知是大脑灌了水还是他的姿态太过惹人怜,在下一刻,姜枣真的停止了动弹,竟就这么答应了他无理的请求。
如果换在以前,让一个人这么紧密地拥着她,还让他在自己身上留下一滩黏糊糊的泪水,她是绝对不能接受的,就算是再信任的伙伴,盟友,对她做这样只有恋人才会有的亲密举动,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其一脚踢进棺材板里。
可现在……
这算什么?一个合作过的普通朋友,哐一下推开门,不由分说一边哭一边把人搂在怀里,搞得霸王硬上弓的是她一样。
倒反天罡。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就算这样,她的语气还是不曾重过,哪怕一分。
究竟是她不舍得,还是早已沦陷在这阵海风里,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姜枣,我来接……咳咳咳咳咳咳咳!”
两人在这一刻显得无比默契,火箭似的弹射出对方的怀抱。
仙琳儿就站在门口,脸有些红,“那什么,这门没关我还以为咳咳,没关系,你们先忙,今天这天气不错呀,哈哈,哇噻,这太阳可真太阳。”
她连忙仰头看天,缓缓挪着步子,就要从小小的门框里移出去。
“老师等等。”
“我们忙完了。”
二人同时出声,又同时闭嘴。
前者不可思议地盯着后者,后者则慌乱地躲避着前者的凝视。
什么叫他们忙完了?好像他们真的在忙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一样!
仙琳儿的表情更加变幻莫测起来,那叫一个精彩纷呈,“啊~既然你们结束了那王冬同学还是赶快回穆老那边,从会议上偷跑可不是个好行为。况且你们现在还不是适合恋爱的年纪,平时还是要注意一下的。”
靠!靠靠靠靠靠靠!!!!
姜枣止不住在心里呐喊了一千一万遍,铁着个脸飞速朝门外冲去,哪成想和同样飞奔出去的王冬脑袋碰脑袋磕在了一起。
……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
忽略仙琳儿调侃的目光,姜枣直接弹射起步飞出门外,王冬更是不遑多让,一个瞬移逃离现场。
姜枣发誓,这辈子她就没这么快过,等来到海神湖岸边,浆糊一样的大脑才反应过来——不对啊,明明可以解释的,她跑什么啊?
对啊!她跑什么啊?
她回头望向慢悠悠晃过来的人,脱口就是一句经典的:“您误会了。”而仙琳儿压根不在乎她说什么,一副我懂我懂你不用解释的点着头。
现在好了,解释什么都没用了,越抹越黑板上钉钉了。
“我已经向穆老说明情况,这段时间他应该不会再专门为你沏上一壶茶,请你去海神阁探讨一番过去了。”仙琳儿单手托住她的手臂,带着她跃上湖面,“先和我去魂导院的研究室,谎言被戳穿可不好交差。”
二人踏浪而行,不消片刻来到一间堆放着各种零件仪器的舱室内。
姜枣看着满地的奇异构件和看不出用途的管线,一时不知从何下脚,倒是仙琳儿,很是娴熟地绕进那堆杂物里,她目标明确,两手在杂物堆里飞快地翻拣,带起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
“储能器?不是。”一个巴掌大的精密罐子被她随手从杂物深处捞出,看也没看就朝身后一扬,丝毫不在意它是否会被砸坏。
姜枣眼疾手快捞下那瓶离地只有几公分的釉色罐子,方才接稳,又有一样物件被抛了过来。
“备用模块,操作台,刻刀,精铁,开罐器……哈!找到了。”她终于从“山”里拔出脑袋,回头去找自己的好徒弟,“姜枣,姜枣?人呢?”
“老师……”
姜枣两只脚还在门外,上半身像拉长的橡皮筋一样,极限地探进了门内。她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弯腰躬身,双臂努力揽着那堆摇摇欲坠的物件,听到仙琳儿的呼唤,只能奋力从堆成金字塔的器械旁伸出一只眼来。
仙琳儿赶忙跨步上前,帮她手上的东西一一卸下,“不好意思,其实你不用管的,这地板有弹性,我特意选了高密度微孔凝胶缓冲层就是为了平时工作方便,不会砸坏重要物品什么的。”
“好了!”将一切理顺的魂导院院长长舒出一口气,从背后掏出一条半透明的素白绸带一把塞给她“给,算是你的拜师礼,你在大赛的表现我多少听了些,比起留在我这蒙灰,还不如送给更适合它的人。”
“影绫?”
“今后它就属于你了,给它起个名字吧。”仙琳儿很是大方,趁着这功夫,已经用开罐器开了瓶烈酒。
姜枣捏着那条丝带,愣了好一会儿才道:“此带似水如虹,飘忽难测,近可流云隐迹,虚实无定,远可化虹为索,追影缚形,刚柔随心,收放由念。”
仙琳儿还是头一回听人这么夸自己造的魂导器,连酒也不喝了,两眼放光地瞅着她。
“破风惊雀锁重关,那便叫它……”
“狗皮绳。”
“噗!”
她喉间的酒液猛地喷溅一地,幸好姜枣反应快,这才免了淋一身的下场。
“Are you kidding me?”
仙琳儿连外邦文都飙出来了,可见她有多震惊,“我不同意!”
“老师,不是您自己让学生起的吗?怎么现在不作数了。”
面对有些委屈的姜枣,她结巴了半天,唇瓣几度开合。
她素来是块行走的“信”字牌。
言出必践,行过无悔,是烙了她脊梁骨半生的信条,她不能,也绝不该在学生面前栽这个跟头,更何况还是她辛苦挖来的亲弟子。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丝挣扎已被悲壮的决绝取代,“好!就这么定了!”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砸在空气中:“狗,皮,绳。”
最后一个字刚自齿间蹦出来,仙琳儿便立马抄起酒瓶往嘴里猛灌。
“行了,你走吧。不过记得不要出魂导院。”
姜枣应下这位可怜老师的叮嘱,她正要扭头,就撞见抹晃在楼道拐角的槿紫。
“老师,您要的文件我给您带过来了……”
听到学员的声音,仙琳儿那失去光彩的眼睛再度亮起来,“你来了,刚好为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新收的记名弟子,那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
那位亲传弟子不瞎,自然看到了堵在门口的女孩,只是在女孩转过脸的一刹那,她僵在了原地,口中的呼喊几乎与那位女孩同频——
“怎么是你!”“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