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
这是陈宇恢复意识时第一个感知到的东西。
浓烈、刺鼻,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洁净感,与他记忆最后时刻的血腥味和夜风形成尖锐对比。
他尝试睁开眼,眼皮却沉重得如同压了千斤重担。
耳边传来规律而持续的“滴滴”声,像是某种仪器的提示音,稳定得令人心慌。
身体的感觉很陌生,一种深沉的虚弱感禁锢着他,除了指尖能轻微颤动,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任何一块肌肉。
这是……哪里?
记忆的碎片混乱地冲击着他的脑海:拍卖会璀璨的水晶灯、古鹏飞阴鸷的眼神、那块泛着幽光的黑色奇石、疾驰的奔驰车、刺耳的刹车声、光头壮汉狰狞的面孔……最后是额角传来的剧痛,以及石头砸下时眼前爆开的黑暗。
他被袭击了。为了那块石头。
那现在呢?他被救了?在医院?
他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将眼帘掀开一条细缝。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洁白无瑕的天花板,柔和的嵌入式灯光并不刺眼。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到床边立着的金属杆,上面挂着透明的输液袋,药液正一滴一滴通过细管流入他的身体。旁边是一台闪烁着曲线和数字的监护仪,那规律的“滴滴”声正是源于此。
这一切,都明确指向一个现代化的医疗环境。
但这与他昏迷前的情景格格不入。那场袭击发生在偏僻的快速路,救援来得再快,也不该是眼前这般……井然有序、设备先进的模样。
而且,这间病房过于宽敞安静了,不像普通的急诊或住院部。
恐慌,如同细密的冰针,开始刺扎他的神经。他试图抬手,却发现手臂沉得抬不起来;他想开口呼唤,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风箱破裂般的微弱气音。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名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嘴里还轻声哼着歌。她动作娴熟地走到床边,先看了看监护仪上的数据,在本子上记录着,然后开始检查他手臂上的留置针。
“陈先生,今天各项指标还是很稳定哦。”护士像是在对病人例行说话,语气轻松,全然未觉床上的人意识已经清醒。“天气真好,外面花园里的桂花都开了,真香。”
陈先生?指标稳定?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陈宇的心上。他……躺了多久?为什么护士的语气如此平常,仿佛他在这里已经住了很久很久?
混乱的记忆再次翻涌。不仅仅是拍卖会之夜的片段,还有更多匪夷所思的画面:古朴的房间、摇曳的烛火、穿着劲装的男女、银针、草药、一本染血的古书……这些画面与他熟悉的现代都市景象交织碰撞,头痛欲裂,让他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幻觉。
唯一清晰的是,两次被那块诡异石头击中头部的痛感,如此真实,如此深刻。
必须……必须问清楚!
趁着护士俯身调整输液速度时,陈宇凝聚起残存的所有力气,干涩的喉咙剧烈振动,挤出了破碎而沙哑的声音:
“护……士……”
这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在这寂静的病房里,却如同惊雷。
护士的动作瞬间僵住。她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陈宇的脸。
当她的目光对上陈宇那双虽然虚弱却明显睁着的、带着困惑和急切的眼睛时,她手中的记录板“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天……天啊!”
护士捂住嘴,惊呼声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调。
“你……你醒了?!”
“陈先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你能眨一下眼睛吗?”
陈宇努力地眨了一下眼。
“奇迹!这真是奇迹!”护士激动得语无伦次,几乎是扑到床头按下了紧急呼叫铃,“醒了!3床的陈宇醒了!快叫医生!通知林女士!”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很快,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更多的护士涌进了病房,围在床前。各种检查仪器被挪动,手电筒的光照射他的瞳孔,有人在他耳边大声询问,有人记录着数据。
在一片嘈杂声中,陈宇捕捉到了那些让他心脏骤停的对话碎片:
“生命体征平稳!脑电波活动显着增强!”
“不可思议!”
“持续性植物状态超过三年,竟然真的苏醒了!”
“快,进行全面神经功能评估!”
“通知疗养院负责人了吗?”
“这可是大事!”
他的视线艰难地移动,落在了床尾挂着的病人信息卡上,那上面的字迹冰冷而清晰:
姓名:陈宇。
入院日期:六年零四个月前。诊断:持续性植物状态。
植物人……六年零四个月……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穿了他所有的认知。他不是刚刚遇袭吗?怎么会在病床上躺了六年多?这中间丢失的时光去了哪里?难道拍卖会、陆鸣药业、与古鹏飞的争斗……这一切都是一场漫长的梦?还是说,那些古装世界的记忆才是真实?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攫住了他。他转动眼球,看向这间宽敞明亮、甚至窗边小几上还摆放着新鲜百合的病房。是谁?在他成为植物人的漫长岁月里,为他提供了如此好的医疗环境?护士口中的“林女士”……是江若晴吗?她怎么样了?那天晚上她有没有受伤?
思绪如同乱麻,头痛再次袭来。
就在这混乱不堪的时刻,病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
在一片白大褂的缝隙中,陈宇看到,一个约莫五六岁大小、梳着羊角辫、穿着粉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正怯生生地探进头来。她长得粉雕玉琢,一双大眼睛如同黑葡萄般清澈明亮,正好奇地、带着一丝怯意地望向病床的方向。
陈宇的目光,与小女孩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那一刻,他心中巨震,仿佛被一道无声的闪电劈中。
这个孩子……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