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贪心不足蛇吞象
风家院子里，预定了厢房放粮的村民们，正热火朝天地帮着风老爷子“收拾”屋子。
说是收拾，其实也没啥好收拾的。
不过是把原本堆在角落的几样破烂家什挪个地方，再拿扫帚象征性地扫扫地上的灰。
毕竟是租来的地方，谁也不会真指望房东给你弄得多干净。
能有个遮风挡雨不漏水的地方堆粮食，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风老爷子揣着那几十文定钱，手都有些发烫。
他站在廊下，眯着浑浊的老眼，看着那四间厢房很快就被各家送来的稻谷堆得半满，心里那个美啊！
一文钱一天！
四间屋子就是四文！
一个月下来，那就是一百二十文！
这钱来的，可比他下地刨食容易多了！
他这辈子，除了年轻时靠着几分蛮力，什么时候这么轻松地赚过钱？
风二流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没说话。
他心里不是滋味。
这些天，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鄙夷和疏离。
可现在，为了放粮食，又一个个腆着脸凑上来，“二流兄弟”、“风大爷”地叫着。
真是现实得让人心寒！
但他又能说什么呢？
他爹乐意，他也拦不住。
而且……说实话，看着那些铜板，他心里也隐隐有些……羡慕？
或许是穷怕了。
或许是被人看不起久了，也渴望着用钱来撑起那点可怜的自尊。
几户人家把粮食堆好，千恩万谢地走了。
院子里稍微安静了些。
风老爷子却还意犹未尽。
他咂摸着嘴，眼神瞟向了自家住的那间正房。
那屋子……可比厢房大多了！
要是……要是也租出去……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是野草一样疯长起来！
风老爷子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多一间屋子，就多一份收入！
一天多一文，一个月就多三十文！
一年下来……乖乖！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
反正他跟二流两个大男人，挤一挤，或者……干脆让二流去柴房或者哪里对付一晚？
对！就这么办！
他清了清嗓子，看向风二流。
“二流啊。”
“嗯？”风二流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爹。
“爹跟你商量个事儿。”风老爷子搓着手，脸上挤出一点笑容。
“啥事？”
“你看啊，咱们家这正屋，是不是也挺宽敞的？”
风二流心里咯噔一下，隐约猜到了什么，皱起了眉头：“爹，你该不会是想……”
“嘿嘿！”风老爷子干笑两声，“爹寻思着，咱爷俩，晚上……就挤到你那屋去，把我这屋子也腾出来，租给人家放粮食！”
“啥？！”风二流差点跳起来！
“爹！你疯了？！”
“那可是咱们住的屋子！怎么能堆粮食？！”
风老爷子眼睛一瞪：“住的屋子咋了？粮食又不是什么脏东西！金贵着呢！”
“再说了，晚上睡觉，有啥不一样？腾出来一天就能多挣一文钱！送上门的钱，不赚白不赚！”
“不行！”风二流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绝对不行！”
他猛地想起了黄曼曼说过的话，脸色都白了几分。
“爹！你忘了曼丫头咋说的了？她说那谷子是活物，会‘喘气’！晚上跟人睡一个屋里，会抢人的气！会死人的！”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恐惧。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
“万一什么万一！”风老爷子被他这副怂样气得够呛，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放屁！黄家那丫头片子懂个啥！”
“她就是故意吓唬你们这些胆小鬼！”
“老子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还怕几把稻谷能把我憋死？”
“再说了，那是粮食！是宝贝！跟宝贝睡一起，那是福气！懂不懂！”
风老爷子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
“你懂个屁！”风二流也急了，“曼丫头什么时候骗过咱们？她说的肯定是真的！反正我不干！我可不想死！”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风老爷子气得直哆嗦，指着风二流的鼻子骂道。
“老子养你这么大有啥用？胆子比兔子还小！”
“有钱摆在面前都不知道捡！”
“我告诉你！这屋子，我租定了！”
“你要是怕死，你就滚出去！爱睡哪睡哪去！别占着地方！”
风老爷子是真的铁了心了。
这几天风老太死了，没人管他吃喝拉撒，他过得那叫一个憋屈！
以前刘杜鹃在的时候，虽然那婆娘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好歹家里有个女人操持。
现在倒好，冷锅冷灶，衣服也没人洗。
他心里早就憋着一股火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来钱的路子，他怎么可能放过？
他盘算着，赶紧趁这机会多攒点钱。
等攒够了，再加上刘杜鹃死后，杨富贵那个冤大头赔给他家的一两银子！
哼！
到时候，他就能再找个老实听话的婆娘回来！
还得是年轻点的，能干活的！
伺候他吃，伺候他穿，给他当牛做马！
想到这里，风老爷子心里那点因为跟儿子争吵的不快，瞬间就被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给冲散了。
钱！
现在最重要的是钱！
至于风二流的死活？
他才懒得管！
爱睡哪睡哪去！
只要别耽误他老人家发财就行！
风二流看着他爹那副油盐不进、财迷心窍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他知道，他爹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让他跟粮食睡一个屋？
他不敢！
黄曼曼那句“会抢人的气”，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
他怕死！
真的怕！
可是，不睡屋里，又能睡哪？
柴房？
漏风！
灶房？
全是烟火味！
难道……真要睡在院子里？
这天虽然还没彻底冷下来，但晚上也凉飕飕的啊！
风二流看着他爹那张写满了贪婪和固执的脸，心里一阵悲凉。
这就是他爹！
为了钱，连儿子的死活都不顾了！
罢了！罢了！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风二流咬了咬牙，憋着一肚子气，转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风老爷子瞥了他一眼。
“不用你管！”风二流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直接走出了院门。
风老爷子看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也没再理会。
没出息的东西！
正好！
省得占地方！
他立刻来了精神，也顾不上吃饭了，赶紧找来村里那几个还没走远的租户。
“哎！几位兄弟！等等！”
“风大爷，还有事？”
“那个……我这间正屋，也空出来了！你们看……谁家粮食还没地方放的？”
“啥？正屋也租？”
那几个村民都愣了一下。
随即，立刻就有人反应了过来！
“风大爷！俺家！俺家粮食多，厢房都快堆不下了！”
“俺也要！俺也要！”
“风大爷，这正屋……价钱咋说？”
风老爷子伸出一根手指头，脸上笑开了花，眼睛又咕噜噜转：“这可是正屋，两文钱意见”
“好！俺租了！”
“给俺留着！”
说话的人家里人口多，收了快三亩稻子了，一间大房正好也可以解决他的需求。
再说了，反正他家里也有两个在黄曼曼那里做事的，这点钱，不足为惧。
很快，风老爷子的正屋也被预定了出去。
当天下午，又一波稻谷被送了进来。
风老爷子乐呵呵地指挥着，看着自家那间住了大半辈子的屋子，也被金黄的稻谷堆满了大半。
他甚至还特意把自己床铺周围空出了一小块地方，然后和风二流一起把他自家的那几十斤稻谷，也堆在了床边！
正对着床头！
这样，他一睁眼，就能看到这金灿灿的“宝贝”！
六间屋子！
四间厢房，两间正房！
除了风二流那间小的实在没人看得上，风家能利用的空间，几乎全都被稻谷给塞满了！
风老爷子看着这番景象，心里那个满足啊！
晚上。
风老爷子早早地就躺下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稻谷清香。
不同于晒谷场上那种带着阳光味道的暖香，这屋子里的香气，更浓，更沉，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感。
但风老爷子丝毫不在意。
他侧着身子，面朝着墙角那堆属于他自家的稻谷。
月光透过窗户纸，洒在那些饱满的谷粒上，反射着一层朦胧的光晕。
风老爷子看得入了迷。
这哪里是稻谷啊！
这分明就是一座座金山！一座座银山！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看到了崭新的铜钱，看到了未来那个年轻、听话、能干活的新婆娘……
风老太死了这段日子，他唯一想的就是风老太无微不至的照顾了。
嘿嘿……嘿嘿嘿……
想着想着，风老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瘆人。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离他最近的一把稻谷，就像抚摸着情人的肌肤。
满足，得意，畅快！
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梦里，他娶了新媳妇，住上了大瓦房，手里攥着数不完的钱……
而在门外。
风二流抱着双臂，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缩成一团。
夜风吹过，带着田野里水汽的凉意，冻得他瑟瑟发抖。
他听到了屋里他爹那诡异的笑声，心里又气又怕。
老不死的！
就知道钱！
早晚有一天，被钱噎死！
他恶狠狠地咒骂着，却又不敢真的离开。
万一……万一真出事了呢？
他虽然恨他爹，可……那毕竟是他爹啊！
而且，他爹要是真出事了，那刘杜鹃赔的一两银子……
风二流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他就在这又冷又怕、胡思乱想的煎熬中，靠着墙，迷迷糊糊地度过了一夜。
……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几声鸡鸣划破了杨家村的宁静。
风二流被冻醒了。
他浑身僵硬，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不行！
得赶紧回屋里暖和暖和！
就算有“喘气”的稻谷，也比在外面冻死强！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四肢，走到他爹那间屋子的门口。
他抬起手，准备敲门。
但想了想，又放下了。
老头子昨天那么绝情，自己还敲什么门？
直接进去！
他推了推门。
咦？
门从里面闩上了。
风二流皱了皱眉。
“爹！”
他喊了一声。
没人应。
“爹！开门！”
他又加大了音量。
屋子里依旧一片死寂。
风二流心里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难道……
难道真让曼丫头说中了？！
老头子真的被稻谷“抢了气”？！
他顾不上那么多了，使出吃奶的力气，狠狠地撞向木门！
“砰！”
老旧的木门闩应声而断！
门被撞开了！
风二流一个踉跄冲了进去！
屋子里光线昏暗，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稻谷气味。
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风老爷子！
他爹！
还保持着昨晚睡觉的姿势！
侧着身，面朝里，一动不动！
脸上……脸上竟然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诡异的满足微笑！
一只手，还紧紧地按在枕头底下！
“爹？！”
风二流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都在发颤。
没有回应。
他壮着胆子，一步步走上前，伸出手，轻轻推了推风老爷子的肩膀。
冰凉！
僵硬！
风二流吓得猛地缩回了手！
死了？！
真的死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但下一秒！
他的目光，就被他爹那只死死按在枕头底下的手吸引了！
那里……
那里放着什么？！
风二流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他记得！
他爹把那几百文钱租金，还有……还有刘杜鹃赔的那一两银子，都放在了枕头底下！
娘死之前是不是还留了点？
钱！
银子！
风二流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恐惧？
悲伤？
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那算个屁！
他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风老爷子那已经变得僵硬冰冷的手指！
触感黏腻冰冷，让风二流胃里一阵翻腾。
但他顾不上了！
他的眼里只有那银子！那铜钱！
终于！
他把老爷子的手掰开了！
枕头底下，赫然放着一小堆东西！
最上面，是两锭约莫一两重的小银锞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银子下面，是几百枚用麻绳串着的铜板！
是昨天的租金！
还有之前风老太存的体几钱和刘杜鹃死的赔偿款！
发财了！
发财了！
风二流的心脏砰砰狂跳！
他一把抓起那锭银子和那串铜钱，紧紧地攥在手心！
沉甸甸的！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拿到这么多钱！
这么多属于他自己的钱！
他爹死了！
死得好！死得妙！
这钱，现在都是他的了！
他兴奋得浑身都在发抖！
他快速地将银子和铜钱塞进自己怀里，贴身藏好。
然后，他看了一眼床上依旧保持着那个诡异笑容的“尸体”，心里没有半点愧疚，反而升起一股隐秘的得意！
老东西！
让你贪！
让你不顾我的死活！
现在好了吧？
死了都没人知道！
钱都归我了！
哈哈！
风二流强忍着笑意，又仔细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遗漏什么。
然后，他蹑手蹑脚，做贼一样地溜出了屋子。
他甚至还体贴地，把那扇被他撞坏的门，虚掩了起来。
走出风家院子，清晨的冷风吹在脸上，风二流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他怀里揣着沉甸甸的银子和铜钱，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他要去镇上！
对！去镇上！
买好吃的！买好喝的！
再去……再去快活快活！
至于他爹？
死了就死了吧！
反正也是他自己作死，跟那要命的稻谷睡一起！
谁也怪不到他风二流头上！
他甚至还有点庆幸，幸亏老头子死得快，没来得及发现他拿了钱！
风二流越想越美，脚步也轻快了起来，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朝着村口的方向走去。
阳光逐渐驱散晨雾，照亮了杨家村。
新的一天开始了。
只是，风家那紧闭的、散发着浓郁谷香的正屋里，那个带着满足微笑的老人……
真的死了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