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亮,燕山军直接进入全面收押俘虏的阶段。
东狄联军的溃兵四处逃窜,已然失去建制,如无头苍蝇般盲目乱撞,失去反抗的勇气,成片成片的投降。
燕山军士卒以十人一组为单位,手持绳索,熟练地将大批俘虏像串蚂蚱一样捆成长队。
“定北军的押往北营!”
李药师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手持名册高声指挥,各传令兵手持铁皮喇叭沿着官道重复传达,“辽东汉人分到西侧,东狄人单独关押!百户以上军官统统带出来!”
他的声音在晨风中清晰可闻,活似一个在清点货物的账房先生。
俘虏们垂头丧气地被驱赶着,偶尔有人不服气企图反抗,立刻被燕山军用刀背拍翻在地,其同伴只能拖着这个倔强的倒霉蛋前行,否则他们也会挨打。
由于失去了将领的指挥,这些俘虏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
整个收押过程有条不紊,仿佛此处并非战场,而是一场大型的牲畜集市。
张克策马在俘虏群中缓缓前行,马蹄踏过沾血的泥土。
望着这漫山遍野的降兵,他胸中豪情涌动——经此一役,燕州之地再无能够阻挡他的力量。
李骁等人已率八千骑兵分头追击昨夜逃窜的骑兵,张克并不担忧——延庆府还有秦叔夜和韩仙把守。
三百多里的逃亡路程,人即便不累死,战马也会累垮。
张克认为问题不大,若连一群败兵都无法歼灭,趁早转岗。
“报——!”
魏清匆匆赶来,脸上带着古怪的神情,“兄长,朝廷有圣旨到了。”
他心中有些疑惑不解。
他与代山鏖战近月,朝廷毫无动静。
如今东狄刚败,圣旨便掐着点赶到?
就算是六百里加急,朝廷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得到战报。
“传旨使者在哪?”
张克沉声问道。魏清压低声音说:“就在那边,带着两名禁军侍卫,说是要兄长即刻接旨。”
“走,去看看。”
张克一夹马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倒要看看,朝廷给我们准备了什么‘惊喜’。”
张克勒马停在传旨太监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唇红齿白的小太监。
对方带着两名侍卫,正伸长脖子好奇地打量着燕山军押送俘虏的场景。
一队队垂头丧气的东狄人拖着猪尾巴辫,被绳索串成长串。
不远处,正红旗、汉军两红旗和定北军的将旗大纛被随意堆叠,等待后续处理。
他咽了咽口水,心想燕山军这是将东狄人一网打尽了!
“恭喜定北侯大捷!”
小太监反应极为敏捷,不等张克下马,立刻躬身作揖,声音又尖又亮,“此乃天下百姓之幸,陛下之幸啊!”
张克眉梢一挑:“你叫我什么?”
“定北侯啊。”
小太监挤出讨好的笑容,双手恭敬地捧出圣旨,“侯爷征战辛苦,陛下体恤,特命奴婢前来宣旨——战场之上,不必跪接!”
他这话可谓滴水不漏,既主动给了张克台阶下,又暗示自己识趣。
毕竟来之前,他干爹就警告过:“张克这人性格乖张,舍得给钱,但翻脸时如阎王一般。曾经陆兵是怎么失踪的,你心里要有数。”
这小太监是奉了死命令前来的。
原本册封张克本应是一桩美差,然而监督这位曾令前锦衣卫指挥使“失踪”的军头出兵,却成了一件可能危及性命的差事。
内廷中有门路的太监皆避之不及,最终,这个棘手的任务落到了他这个根基浅薄的小太监头上。
他原本不敢承接此差事,可干爹告知他,倘若燕山军不出兵,他便无需回京,且连带其爹娘、弟弟、妹妹都将性命不保。
一路上,他吓得双腿颤抖不已,硬是绕道晋州,躲避兵灾,一路抵达真定府。
岂料又听闻张克正在保定前线作战,他只得硬着头皮奔赴战场。
谁料刚到前线,竟发现正在抓捕众多俘虏,这得是打了一场多么辉煌的胜仗啊!
(说明:以太监家人作为人质,乃是当时的潜规则。
在中国古代,太监虽经历了极为痛苦的净身过程,但许多人不仅不怨恨父母,反而会尽力回馈家族。
贫困家庭送子入宫,往往被视为“为了全家的生存”,而非单纯的抛弃。
加之太监无法生育,其财富与权力只能由家族继承,清末许多退休太监晚年依靠侄子养老。)
小太监清了清嗓子,双手郑重地展开明黄色的圣旨。
绢帛在晨风中微微颤动,鎏金云纹在阳光下散发着威严的光芒。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尖细的嗓音划破清晨的寂静,周围路过的燕山军士兵听闻,纷纷条件反射性地跪地。
那些归附的草原骑兵见状,也笨拙地学着跪拜,铁甲碰撞之声此起彼伏。
张克轻夹马腹,翻身下马以表尊重,魏清立即上前半步,抱拳躬身而立。
张克暗自摇头。
皇权与天命的思想在这片土地上已扎根数千年,早已融入整个民族的血脉,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
即便他手握重兵,也需守住基本的规矩和体面。
他深知这个时代的局限性。
若他在这个时代高呼“自由平等”,只会被视为疯子。
就如同在另一个时空,即便卫星都已上天,有人敢在清真寺质疑《古兰经》,喊出一句“安拉不存在”吗?
还有人拿着《圣经》当作地契,而某西方大国竟还有不少民众认同。
有些根深蒂固的思想,并非靠暴力就能消除。
历史早已证明,生搬硬套的“先进制度”,往往难以适应本土环境。
张克选择了一条更为务实的道路——披着大魏的外衣,逐步改造这套统治体系。
过于激进的改革会破坏整个底层社会共识,增加统治成本。
“朕承天命,统御四方。今有燕州都指挥使、燕山侯张克,世代忠勇,威震边关。
昔汝父镇守北疆,令胡虏闻风丧胆;
今汝坐镇燕蓟,保一方百姓安宁。
特擢升为五军都督府右都督,总督燕州军政,晋封定北侯,世袭罔替,授定远将军印,开府仪同三司。
现建奴多耳衮占据济南,窥视中原。
命尔即刻调遣精兵,或于燕州截断其粮道,或于河间设疑兵,务必使其首尾难顾。
望尔效法武沐忠勇,建立不世功勋。
功成之日,必当重赏。
倘有玩寇畏战,军法具在,朕不宽贷。钦此。”
张克双手接过圣旨,沉声说道:“臣张克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太监这时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然湿透。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侯爷,陛下还等着您尽快出兵呢……”
“本侯自当遵旨行事。”
张克打断他的话,随手将圣旨递给魏清,转身下令,“来人,送公公下去休息。”
小太监欲言又止,跟着张克的亲兵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