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瑾把讲稿最后一页抚平，指尖在“痰湿体质调理小结”几个字上停了停。纸页边缘有处浅浅的折痕，是陆则衍昨天帮她核对数据时捏出来的——他总爱用指腹摩挲纸页边缘思考，像在掂量检测样本的重量。台下的提问声此起彼伏，有记者举着录音笔问“体质改善率的统计学方法”，社区医院的王医生则捧着笔记本，想问“智能舌诊仪的校准频率”，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艾草香，是报告厅通风系统里新换的香薰，据说能让人“心神安定”，可她指尖还是有点发暖。
“各位稍等——”
陈院长的声音突然从台侧传来，带着老派学者特有的温润，却像往滚水里撒了把薄荷，瞬间让喧闹的提问声静了下来。老院长手里握着话筒，银灰色的头发在顶灯下发着柔和的光，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意，不是平时开例会时的严肃，是藏不住的“有好事要宣布”的雀跃。他慢悠悠走到台中央，目光像扫过自家药圃里的幼苗似的，从第一排溜到最后排，最后落回苏怀瑾身上，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今天的流程表，漏了个重要环节。”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拖长了语调，“不是工作汇报，也不是学术答疑——是陆医生特意托我加的‘彩蛋’，说是要在‘最有说服力的场合’，办件‘最有意义的事’。”
“陆医生？”
台下有人低低重复了一句。下一秒，聚光灯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唰”地从苏怀瑾身上移开，稳稳打在观众席第三排。
陆则衍正站在那里。
他今天穿的白大褂比平时挺括，袖口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平时别在口袋里的钢笔和体温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深蓝色丝绒盒子——盒子不大，刚好能被他掌心拢住，边角绣着细密的银色缠枝纹，在灯光下泛着柔光，一看就不是装检测报告的。他走得很慢，每一步踩在地毯上，几乎没声音，可报告厅里的人都觉得心跳被他的步伐带着走，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平时汇报数据时眼神锐利如手术刀的人，此刻耳尖泛着点不自然的红。苏怀瑾站在台上看得清楚，他握着盒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连平时最稳的手腕都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这是他极度紧张时才有的小动作，上次在哈佛团队面前汇报红景天研究数据时，他也这样攥过笔。
“那盒子……”后排突然有人低呼，“我结婚时的首饰盒就是这个牌子！”
这话像往平静的湖面扔了颗石子。记者们的相机镜头“咔咔”转过来，长焦镜头把丝绒盒子拉得格外清晰，连上面绣的银线纹路都能看见。赵小胖举着的直播设备屏幕上，弹幕突然像潮水般涌来：
“这盒子！这氛围！我赌一包山楂糕，是要求婚！”
“之前看瑾姐vlog，陆医生说‘重要的事要配重要的数据’，今天刚好是成果发布会……”
“铜药碾和听诊器要锁死了吗？我先哭为敬！”
苏怀瑾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她认得那个盒子——上周三下午，她去陆则衍办公室拿老顾的最新检测报告，刚推开门，就看见他正把一个深蓝色盒子往抽屉里塞。抽屉没关严，露出的银线绣纹和此刻他手里的一模一样。“藏什么呢？”她当时笑着敲了敲抽屉，他背对着她，肩膀僵了一下，声音闷闷的：“没什么……定制了个小东西，等发布会结束给你看。”
原来他说的“小东西”，是这个。
陈院长退到台侧时，悄悄碰了碰苏怀瑾的胳膊，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这小子半个月前就找到我了，拿着流程表改了又改，说‘数据要在今天交，心意也得在今天说’。”老院长的指尖带着常年握毛笔的薄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他紧张得很，昨天还来问我‘当年给师母表白时，是不是也觉得舌头打结’——你呀，放宽心就好。”
苏怀瑾的目光跟着陆则衍的脚步移动。他走上台阶时，白大褂的后摆被风轻轻吹起，露出里面浅灰色的衬衫领口，是她上次陪他去买的——她说“你总穿白大褂，内搭得显精神些”，他就真的把所有旧衬衫都换了。她忽然想起中心刚成立时，两人因为“中医要不要用数据量化”吵了一架，她气呼呼地把《本草纲目》拍在他桌上，他却在第二天早上，给她递了杯山楂荷叶茶，说“查了文献，山楂黄酮确实能调节代谢，你说的对”。
原来有些默契，从吵架时就开始生根了。
陆则衍在她面前站定，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他的影子落在她的白大褂上，像一片被阳光晒暖的云，柔软又清晰。台下的赵小胖没忍住，举着直播麦喊了句：“瑾姐！陆医生这是要搞大事啊！”
他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开，带着点电流音，却像点燃了引线。直播间的弹幕瞬间炸开，连服务器都卡了半秒：
“是求婚！绝对是！眼神骗不了人！”
“从国际论坛互相救场到现在，这对cp我磕了一年，终于要成真了！”
“铜药碾吊坠和这个盒子锁死！这是什么神仙爱情！”
苏怀瑾攥着讲稿的手心沁出了薄汗，稿纸上陆则衍用红笔标注的“老王案例”字迹被洇开一点，像晕开的胭脂。她看着他眼里的自己——没有舌象图，没有检测曲线，只有她的轮廓，像他第一次在药圃里见她时那样，眼里映着晨光，干净又明亮。
空调的风从后台吹过来，带着仁济堂药柜里的当归香。苏怀瑾忽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报告厅里格外清晰，像三年前第一次和他一起给老顾会诊时，听诊器里传来的、渐渐平稳的心率——原来有些节奏，从一开始就悄悄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