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萱胃里翻江倒海,死死咬住牙关。
关子穆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老鼠啃噬母亲遗体的地方。
他的身体不再颤抖,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抽干,只剩下一种冰冷凝固的恨意。
黑暗中,无数细小的牙齿在撕扯皮肉,咀嚼骨头,声音钻入三人的耳朵,同样啃噬着他们的神经,几欲疯狂。
林萱感到关子穆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冰冷得像块石头。
不知过了多久,小胖子梦呓般地呢喃。
“是不是……我不回来……娘就不会死?”
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情绪,却比最凄厉的哭嚎更让人心碎。
林萱用小小的身子抱住关子穆,希望能用这点体温能稍微给关子穆带去些慰藉。
“不是你的错。是那些恶人的错,你和你娘什么都没做错,你娘是为了保护你,她希望你活着,好好活着。”
母亲用生命为孩子铺就的生路,绝不能变成压垮他的枷锁。
沈逸辰仿佛又看到了母亲临终前的模样,那种无力的绝望,几乎要将人溺毙。
他少有的开口。
“对。你若不振作,才是真的辜负了她。”
又过了一日,正当三人几乎要被饥饿和绝望吞噬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是火光冲天!
浓烟顺着门缝灌进来,带着焦糊的气息。
“着火了!”
林萱眼睛一亮,“我们快走!”
沈逸辰用力推开木板,热浪夹杂着浓烟扑面而来。
三人咳嗽着钻出暗格,再也不敢看地上早已面目全非的尸体一眼,冲入院中。
院子里已是一片火海,没有人在救火,仿佛这院中只有他们三个活人。
他们趁机矮着身子,从后院的狗洞钻了出去,一路狂奔,直到远离那片火海,才瘫倒在一处破败的巷子里。
林萱怕被人发现三人身份,毕竟现在笑语楼的人可还在抓捕他们。
三人混迹到城西最混乱的乞丐堆中,这里鱼龙混杂,臭气熏天,却成了他们暂时的避风港。
关子穆依旧失魂落魄,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灵魂还留在那个燃烧的房间里。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中年男子走进乞丐堆中,脸上带着未干的血迹,手中的刀寒芒闪闪,
他一眼就看到了依旧没有回魂的关子穆,瞳孔骤然一缩,快步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块刻着“柳”字的令牌。
“小公子,您还记得属下?属下是柳家护卫,柳驰,对不起,是我们来迟了。”
关子穆茫然地看着他,毫无反应。
柳驰看着关子穆这副模样,眼里带着浓浓的悲伤。
“前两日,家主接到密报,说小姐……就是您的母亲,在别院遇险!家主立刻命我等日夜兼程赶来相救!武安侯世子爷……您的父亲,据说也在赶来的路上……可是……可是我们还是迟了……”
“我们赶到时,只看到贼人……与他们交手几招,那院子……就起了冲天大火……小姐她……尸骨无存……”
他重重地垂下头。
“当年,小姐就是西北军中的一枝花,嫁入关家本就不是她所愿,若是可以,她更希望能驰骋在西北的草原上,当一只自由的野鹿。”
“武安侯世子……”
关子穆无意识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
柳驰抬起头,语气恳切。
“家主说,柳家虽不及侯府显赫,但定会倾尽全力,保您平安长大,衣食无忧!小姐已经再也回不去了,她希望小公子能离开关家,去西北自由生长,请小公子随属下回去!”
关子穆缓缓抬起头,原本清澈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层晦暗的阴影。
他似乎在一夕之间就长大了。
他最终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平静和冰冷。
“我不去外祖家。我要回武安侯府。”
柳驰有些急了。
“小公子!您父亲必定很快就会迎娶继室……您在侯府肯定不会如意……”
“我知道。”
关子穆打断他,嘴角甚至扯出一个极其微小的、冰冷的弧度。
“什么煊赫门庭?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早就烂到根子里了。”
他眼中那点微光,此刻已沉入了能溺毙人的深渊。
“我要回去,把这些腐烂的东西,一起拉入地狱……”
柳驰看着眼前不再懵懂的关子穆,知道再劝也无用。
他沉默片刻,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属下明白了!属下柳驰,在此立誓!从今日起,属下的命就是公子的!刀山火海,万死不辞!定用这条命护公子周全!”
关子穆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语。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林萱和沈逸辰面前,看着这两个与他共历生死的小伙伴。
嘴唇动了动,那句“以后有事来侯府找我”终究没有说出口,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告诉他们。
那个他以为可以给小伙伴提供金银权势的家,如今已是吃人的魔窟。
他害死了母亲,他不能再把仅有的朋友也拖入深渊。
以后……若有机会……他再寻他们吧……
他向柳驰要了他身上所有的银两,他默默地将银票和碎银塞进林萱手中,指尖冰凉。
他看着林萱被他咬的全是黑色血痂的手。
“对不起,咬疼你了……谢谢你们……若有以后,必定相报!”
说完,毅然转身,率先跑了出去,一步步走进了破庙外灰蒙蒙的晨曦中……
“记得保护好自己!好好活下去!”
林萱握着手中的银票和银两,望着关子穆消失在雾中的背影,大声喊道。
她想起,郡主说,原本关子穆最是调皮捣蛋,在母亲死后,却如同刺猬,任何人近不得身。
也知道了,上辈子武安侯府的败落,根本不是什么兄弟砌墙、男宠祸乱,根本就是关子穆有意为之。
毕竟,在单纯懵懂的年纪,突然听说自己的父亲竟是那样一个烂人,自己的母亲又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在自己面前,谁又能不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