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界的天空,像是蒙上了一层脏兮兮的灰布,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那源自黑渊的腐蚀气息,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在洞天福地赖以生存的灵脉之上,贪婪地吮吸着生机。陈丽孤身立于文脊峰顶,山风猎猎,吹得她素色的道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略显单薄的轮廓。她掌心托着那方古朴的孔圣砚,砚中墨汁并非死物,内里流转的浩然正气炽烈而纯粹,此刻正与她催动的净世琉璃火那清冽的青色火焰相互交融、纠缠。渐渐地,一簇奇异的、跃动不息的紫金色火苗在她掌心上方凝聚成形,散发出一种既能涤荡污秽、又能焚尽邪魔的独特气息。
她微微低头,目光穿透稀薄的云雾,投向山脚之下。那里,九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蚀穴若隐若现,如同大地被撕裂开来的九只漆黑眼瞳,正汩汩地向外渗出粘稠、腥臭的黑液。每一次黑液的涌动,都伴随着灵脉微弱的哀鸣。
“第七处。”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又夹杂着不容动摇的决绝。宽大的袖袍猛地一翻卷,那簇看似微弱的紫金火苗骤然暴涨,化作一道璀璨夺目的流光,如同坠落的星辰,直直射向山腰一处最为污秽的所在。
张玄的身影紧随其后,如影随形。那本混沌星典悬浮于他头顶三尺之处,古朴的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动着,隐约可见内页有《孟子》残篇的金色篆文在明灭闪烁,散发出镇压邪佞的磅礴力量。扣肉,那位由异兽化形的少年,此刻正百无聊赖地站在一块被黑渊气息腐蚀得如同焦炭的巨大岩石旁。他一身黑衣,银发在灰暗的天色下依旧耀眼,纤细的手指间缠绕着细碎、危险的空间裂隙,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他用脚尖懒洋洋地踢了踢那黑石,一股刺鼻的焦糊腐败味立刻弥漫开来,他嫌弃地皱了皱挺直的鼻子:“啧,这鬼地方,连石头都腌入味儿了,一股子烂泥潭的臭味。这活儿干完,非得让吴妍那丫头开炉炼上几炉上好的清心丹,好好洗洗鼻子不可,不然非得落下病根。”
就在那火苗即将触及蚀穴核心的瞬间,异变陡生!蚀穴深处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窸窣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爪子在地底深处爬行。粘稠的黑液剧烈翻涌,瞬间凝化出成千上万只蚀灵虫!这些虫子通体漆黑,甲壳坚硬,最诡异的是,每一片虫甲上都密布着猩红色的扭曲咒文,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玉帝恶念气息,如同活体符咒般蠕动不休。虫群汇聚成一股黑潮,尖啸着扑向坠落的火苗和陈丽等人!
张玄眼中寒光一闪,口中发出一声冷哼,头顶的混沌星典骤然光华大放。书页定格,一句“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的金色篆文从中激射而出。那字迹在空中迎风便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金光灿灿,如同自九天之外坠落的陨星,带着煌煌正气,狠狠砸入汹涌的虫潮之中!轰然巨响伴随着刺耳的虫鸣惨嘶,被金篆正面击中的蚀灵虫连挣扎都来不及,瞬间爆裂开来,化作漫天腥臭的血雾,将周围本就污秽的空气染得更加令人窒息。
趁着虫群被张玄一击打散的刹那空隙,陈丽眼神一凝,玉指疾点!那道紫金火苗被她精准无比地按入了蚀穴最核心、最污秽的所在。琉璃净火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立刻顺着砚台中蕴含浩然正气的墨汁,如同活水般急速渗入地脉深处。滋滋的灼烧声猛烈响起,原本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黑液瞬间沸腾、翻滚,在极致的净化高温下发出凄厉的“嘶嘶”声,大片大片的黑烟被蒸发出来,又被火焰净化。一股精纯、温暖的金色光芒终于艰难地刺破污秽,从地底深处喷薄而出,直冲云霄!逍遥界那摇摇欲坠的洞天屏障,在这道金光的滋养下,肉眼可见地凝实了几分,如同蒙尘的琉璃被擦拭,重新透出坚韧的光泽。
“还剩两处。”陈丽收回手,轻轻拭去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臂,那里,源自娲皇血脉的石化纹路,似乎又悄无声息地向上蔓延了细微的一寸,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质感,隐隐带来一种僵硬的束缚感。这细微的变化没能逃过张玄的眼睛,他眉头紧锁,一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握住了她的手腕。一股温和却坚韧的力量从他掌心涌出,混沌青莲的根须虚影悄然探出,试图缠绕上那石化的纹路,强行压制住娲皇血脉对文气那近乎本能的排斥反应。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这娲皇宫的因果反噬……当真没有化解之道?”
他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脚下的文脊峰猛地剧烈一震!紧接着,是山崩地裂般的轰鸣!目光所及的远处,第六处蚀穴所在的那片幽深山谷,大地如同被无形的巨斧劈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狰狞地撕裂开来!浓稠如墨汁的黑雾从裂缝中滚滚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郁的死亡气息。在那翻腾的黑雾之中,一具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影缓缓升起——竟是一尊高达百丈的蚀龙骸骨!森白的骨架布满了坑坑洼洼的腐蚀痕迹,空洞的龙首眼眶内,两团幽蓝色的鬼火无声地燃烧着,冰冷地锁定了峰顶的三人。那骸骨似乎积攒了万年的怨毒,巨大的颌骨猛地张开,一股散发着恶臭的腐雨如同瀑布般喷涌而出!雨水所过之处,山间原本顽强生长的灵植瞬间枯萎凋零,坚硬的岩石如同蜡块般融化,滋滋作响地化为冒着气泡的脓水,整片山谷瞬间化作一片死亡绝地!
扣肉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银发无风自动,他厉声喝道:“是玉帝老儿养的看门狗!骨头都烂成渣了还不安生!老张,护住陈丽布阵!这东西交给我!”说话间,他指尖缠绕的空间裂隙瞬间暴涨,化作一张闪烁着危险银芒的巨大光网,兜头朝着那喷吐腐雨的龙首罩去!
张玄反应极快,在扣肉出声的同时已然踏空而起,身形如电。头顶的混沌星典急速翻动,哗啦啦停在《荀子》篇章。“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十六个古朴苍劲的金色篆文轰然飞出,在空中急速旋转、膨胀,顷刻间化作一尊顶天立地的巨大青铜方鼎!巨鼎倒扣而下,如同倒悬的山岳,将整片正在被腐雨侵蚀的山谷连同那恐怖的蚀龙骸骨,一股脑儿地罩了进去!鼎身古朴的花纹流转着厚重的文气,形成坚不可摧的壁垒,暂时隔绝了那毁灭性的腐雨。
鼎内,陈丽没有丝毫犹豫。她果断咬破自己的指尖,殷红的鲜血带着娲皇血脉独有的神圣气息涌出。她以指代笔,在鼎内壁急速挥洒,一道蕴含着古老“止戈”真意的巨大血篆瞬间成型!那血篆仿佛活了过来,与鼎壁的青铜纹路融为一体。紧接着,早已准备好的净世琉璃火顺着她绘制的血痕,如同灵蛇般迅猛钻入地脉深处,直扑蚀穴核心!紫金色的火焰在地底肆虐,与蚀穴的污秽本源展开激烈交锋。
“吼——!”被禁锢在鼎内的蚀龙骸骨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发出凄厉到扭曲灵魂的嘶吼!巨大的白骨龙尾带着万钧之力疯狂横扫,狠狠砸在鼎壁之上!咚!咚!沉闷如雷的巨响在鼎内回荡,青铜巨鼎剧烈震颤,鼎壁上的文气光华明灭不定,鼎外的山峰更是被这恐怖的力量余波震得碎石滚滚,数座小山峦轰然坍塌!然而,巨鼎终究是文气所化,秉承“善假于物”的天地至理,虽剧烈摇晃,却依旧死死地将这庞然骨魔禁锢在内,为陈丽争取着宝贵的时间。
“就是现在!”扣肉瞅准骸骨因剧痛和愤怒而动作稍滞的瞬间,眼中银芒暴涨!他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黑色闪电,纵身跃起,竟直接跳上了那巨大骸骨的头颅!足尖轻点在冰冷的骨架上,他右掌平伸,掌心中所有细碎的空间裂隙瞬间凝聚、压缩,化作一柄纯粹由空间之力构成的、散发着不稳定银芒的螺旋长枪!没有丝毫犹豫,他对着那跳动着幽蓝鬼火的巨大眼眶,狠狠地将银枪刺了进去!
噗嗤!
仿佛刺破了什么无形的东西。银枪没入鬼火的瞬间,那两团幽蓝的火焰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强光,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发出“啵”的一声轻响,彻底熄灭!
失去了鬼火的支撑,整具庞大的蚀龙骸骨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量,百丈高的骨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紧接着便如同被推倒的积木,在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中彻底崩塌,散落成一堆毫无生机的巨大碎骨,溅起漫天烟尘。
陈丽抓住这稍纵即逝的良机,早已准备好的紫金火种被她屈指一弹,精准地射入因骸骨崩塌而暴露出来的蚀穴最深处!熟悉的金光再次冲破污秽的阻隔,从地底喷薄而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耀眼!当金光融入天际,整个逍遥界的灵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洗涤过一遍,骤然变得清朗、纯净,那令人压抑的灰雾都似乎被冲淡了几分。久违的、带着草木清香的微风拂过山岗。
三人退回文脊峰顶,各自调息,恢复着巨大的消耗。扣肉一边揉着因过度催动空间之力而有些发麻的指尖,一边眯起那双锐利的银瞳,望向最后一处蚀穴所在的方位——那是一条深邃、幽暗、终年被阴冷雾气笼罩的巨大峡谷。他鼻翼微微翕动,像是嗅到了什么,眉头渐渐蹙起,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不对劲……那鬼气森森的峡谷里头……好像……有活人的气息?而且…不太对劲。”
此刻,峡谷的最深处,光线昏暗得如同午夜。一个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身影,正无声无息地忙碌着。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一枚枚散发着微弱红光、如同虫卵般的东西,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虔诚,将它们深深埋入裸露的地脉节点之中。每埋下一枚虫卵,那地脉节点便肉眼可见地黯淡一分,渗出丝丝缕缕的黑气。他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有所感应,埋下最后一枚虫卵后,缓缓直起身,转向峡谷入口的方向。
就在陈丽、张玄、扣肉三人如临大敌的身影出现在峡谷入口的刹那,黑袍人忽然抬手,一把掀开了头上的兜帽。
一张年轻男子的脸庞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这张脸,竟然与刘芒有七分相似!同样的轮廓,同样的眉眼基础。然而,那原本可能相似的气质却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鸷与邪异。最触目惊心的是,在他眉心正中,一道漆黑如墨、不断蠕动仿佛活物的咒印,如同第三只恶毒的眼睛,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黑渊气息。
“呵……”他嘴角咧开一个冰冷而充满恶意的弧度,发出低沉沙哑的笑声,“玉帝陛下托我,给诸位带个好。”话音未落,他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猛地一握!
噗噗噗噗!
刚刚被他埋入地脉的所有虫卵在同一瞬间被捏碎!
轰——!
仿佛打开了地狱的闸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粘稠、散发着绝望气息的漆黑浪潮,如同积蓄了万年的灭世洪流,从峡谷深处的地底疯狂喷涌而出!粘稠的黑液翻滚着,咆哮着,瞬间填满了狭窄的峡谷,并以排山倒海之势,朝着入口处的三人席卷而来!无数蚀灵虫的嘶鸣声混杂在黑潮的咆哮中,形成一首毁灭的交响。
“这份精心准备的大礼,”黑袍人刘晦站在汹涌的黑潮源头,声音穿透震耳欲聋的轰鸣,清晰地传入三人耳中,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不知诸位……可还满意?”
张玄的瞳孔骤然缩紧,死死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个冰冷的名字从他齿缝间迸出:
“刘芒的胞弟……刘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