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黯然如死灰。
“而此时,宗门撤离的计划也被迫加快。紫音真君与掌教亲自率领,仅带着百余位核心弟子悄然遁走。大部分弟子……”他声音一顿,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久久才吐出两个字,“……只能充当诱饵。”
大殿内,长明灯的火焰摇曳不定,仿佛也在为那成千上万的亡魂悲鸣。
“非是吾等无情,实在是……无可奈何啊!”钟立低吼一声,胸口起伏不定,眼中隐有血丝。
他沉默了许久,才再度开口:“在紫音真君与掌教的带领下,我们拼死突围,潜行数百里。以为终于脱险,却不曾想……从背后传来三声巨响,那是长青宗山门方向传来的回音。紫音真君一声长叹,说……那是三位道友,以自爆元婴之法同妖族同归于尽。”
钟立眼角微微湿润,却倔强地没有让泪水落下。
“我们尚未从震惊中回神,一股妖气已再度扑来!两头化形大妖紧追而至。紫音真君与掌教对视一眼,那时掌教才凝结元婴不久,修为尚不稳定。紫音真君只是轻轻点头,低声交托:‘日后,云霓……便托付长青宗了。’”
钟立闭上眼,声音哽咽而沉重:
“说完,紫音真君独身一人冲霄而起,迎向那两头妖王。背影决绝无比……再未回头。”
殿中气氛沉凝至极,仿佛连空气都化作了冰冷的石块,压得人透不过气。张炀胸口猛地一颤,双拳在袖中紧攥,指甲几乎陷入掌心,血气翻涌间,他眼眶竟隐隐泛红。
张炀重重呼出一口气,胸膛起伏,压抑着心头翻涌的情绪,低沉问道:“后来呢?”
钟立神色黯然,眼中闪过一抹痛楚,缓缓开口道:
“那个时候,紫音真君怒啸九天,独自冲天而起,以一己之力拖住了那两头化形妖兽。那一战,极为惨烈,天地间尽是术法轰鸣与妖气翻涌的痕迹。云霓见状情绪彻底失控,几乎要拼着性命随自家师尊而去。若非掌教眼疾手快,以秘法强行将她镇住,只怕她早已冲入战局之中。掌教随后一声断喝,带着弟子们拼死突围,血路一路延伸至千里之外……”
说到这里,钟立闭了闭眼,似是眼前还浮现出当日惨烈景象,片刻后才继续道:
“待我们好不容易撤到齐国境内时,却发现南方诸国的各大宗门早已在边境布防。那些名声在外的宗门,率领宗内弟子汇聚于此,场面何其浩大。掌教几番打探后,便带我等投奔沐家。幸而沐沅出面,沐家才肯将落云山脉这片地域空出来,让我长青宗勉强落脚,不至于彻底流离失所。”
钟立说到这里,面色愈发沉重,声音压低了几分: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齐国边境便传来妖族欲要南下的噩耗。紧随其后,又传来寒国彻底沦陷,妖族铁蹄横扫,将寒国吞并然后直逼与寒国交界的曲阳国。而太方国亦难以幸免,北境半壁尽失;古国更是顷刻覆灭,整个人族北部四国,几乎在短短月余间,尽数落入妖族之手!妖军大军压境,南方诸国人人自危,血与火的气息几乎要笼罩人族疆域之上……”
他眼神森然,声音在殿内回荡:
“最终,是雀鸣国的无极道宗与雨花国的化丹宗联手,才将诸多南方诸国的各大宗门团结起来,成立了天道盟。随后一纸命令下达,南方诸国大小宗门,无论强弱,全都被勒令出力,共同抵抗妖族南下。天道盟更是立下死令,凡是拒不应召之宗门,皆按人族叛徒处置!就这样,两大宗门高举‘人族大义’的旗帜,以此胁迫人族各大宗门,强行统一人族诸国的各大势力。自此,人族内部再无异声,所有宗门不分大小皆被强行征调,分批驻守在曲阳、齐国、樊国,以及那半壁尚未完全失陷的太方国。至此,人族才算勉强形成了对抗妖族入侵的局面……”
他顿了顿,目光幽沉,似是回忆起那些血与火的岁月:
“而妖族自吞并人族疆域数千里之后,依旧来势汹汹。在人族以齐国,曲阳国,樊国等边境处布防,妖族虽然并未直接大军出动。但是从未停止试探。起初只是零星冲突,可随着时日推移,规模越来越大,出动的妖兽也愈发凶残。小到散修结丹,大到化形妖王,每一次交锋,都是尸骨成堆,血流成河。双方损失不断攀升,天道盟逐渐支撑不住,战线上几度险些崩溃。于是,他们再度下令征调修士。”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沉下去:
“这一次,我长青宗与沐家也在被征调之列。天道盟甚至在调令上,明文要求我长青宗必须出一位元婴真君与数位结丹修士。无奈之下,掌教师兄只得亲自带着齐师兄和我,一同奔赴前线。”
钟立双拳微微颤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最初几年,战局还算平稳。可随着妖族逐渐熟悉人族布防,情况就急转直下。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拼杀中,掌教师兄不幸中了埋伏,那一战极其惨烈,妖气遮天,血雾弥漫,整片战场犹如修罗炼狱。若不是沐家老祖及时赶来,硬生生撕开包围,恐怕掌教早已陨落当场。”
钟立眼角抽搐,语气沉痛:“即便如此,掌教师兄也被重创,元气大伤,自此修为再难寸进。而沐家老祖……为了救他,不惜燃烧本源,硬生生折损了百余年寿元。那一战之后,我才真切明白,所谓‘抵抗妖族’,背后其实是以多少血与命来换取的一线生机……”
钟立语气低沉,像是压着千斤重担一般缓缓开口:
“自那一役后,掌教师兄彻底上不了前线。我长青宗不得不一再增派人手,先后调遣了多位结丹长老赴往边境。可战事愈演愈烈,妖族攻势越来越疯狂,我宗门一十四位结丹长老,尽数陨落在两族边境争斗之中……”
他说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声音沙哑:“其中,便有齐师兄。”
张炀心神轰然一震,胸腔中涌起一股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意。
他闭了闭眼,仿佛眼前又浮现出那些熟悉的身影,“师祖枯荣真君,自家师尊齐恬。往日之事历历在目。”
突然张炀身躯猛地一震,睁开双眸,神色冰冷,眼底的痛楚瞬间被凶戾之气所替代。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周身气息暴涨,如同野兽般压抑而危险,仿佛随时会择人而噬。
钟立见状,眉头微皱,却并未斥责,只是伸出手掌,轻轻落在张炀的肩头。力道不重,却沉稳有力,带着一股沉默的安抚,示意他冷静下来。
半晌后,张炀才平复了凶戾之气。钟立才继续开口,声音中透出一抹无奈的沧桑:
“最终,人妖两族皆奈何不得对方,战局才慢慢平息下来。只是,苍国等北部四国,尽数沦陷,被妖族彻底侵占。从那时起,直至如今,齐国边境的对峙格局,便一直维持至今。”
张炀沉默片刻,声音低沉而凝重地问道:
“那如今……掌教师叔呢?”
钟立闻言,神色黯然,轻叹一声:“掌教师兄……在二十年前,已经坐化。只是临终之前,我侥幸凝结元婴,他便将长青宗托付于我手。至少在最后那一刻,他走得心安。毕竟,长青宗仍旧有真君坐镇,尚能延续宗脉,不至断绝……”
张炀眼神再次暗淡几分,胸口似压着一块巨石,半晌才低声问道:
“师叔,那如今宗内……还有谁?”
钟立闻言,长叹一口气,目光黯然,缓缓道:
“如今宗内不过勉强维系着香火。除了近百年来陆续收下的数十位新弟子,尚且稚嫩,根基浅薄。真正能独当一面的,也就只剩下两位结丹修为的弟子留守。一个是杜预,一个是胡安儿。”
他略微停顿,眼神中透出几分复杂:“杜预平日大多寄身于沐家,要么闭关参悟丹道,要么为沐家炼制灵丹。毕竟沐家对我长青宗不薄,沐家老祖更是因为当年救助掌教而折损了百余年寿元。杜预那小子为了宗门偿还人情,不得不主动选择投身沐家,给沐家炼制灵丹。况且……沐家老祖如今状况不佳,他也多是借机报恩。至于胡安儿,则留守宗门,日常负责教导门内弟子修炼,维持宗门运转。”
张炀眉头深深皱起,语气凝重:“师叔……难道宗门之中,就只剩下杜师兄与胡师妹二人支撑?昔年浩浩荡荡的长青宗,如今只余这般薄弱根基?”
钟立神色微黯,缓缓摇头:“这倒也不是。百余年来,当年你同时代的筑基弟子,已有不少人顺利结丹。比如薛雪,如今已是结丹中期修为。但……他们大都分散去了南方诸国,四处历练,寻找自己的机缘。毕竟以如今长青宗的衰落之势,早已无法给予他们更进一步的助力。留在宗内,对他们而言只会成为束缚。”
张炀听罢,沉默片刻,目光微垂,心中百味杂陈。他缓缓颔首,抬眼直接问道:
“师叔,那……沅儿呢?”
钟立神色微微一滞,随即叹息着摇了摇头。张炀目光骤然一沉,眼中浮现出一丝不安。
“你放心,”钟立见状,立刻开口,安抚般说道,“沐沅一切安好。只是,自从她凝结金丹之后,便选择独自离去,踪迹难寻。具体去了何处,无人知晓。只是偶尔会悄然回到落云山脉,留下些许痕迹。我与她上一次见面……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张炀眉宇间的阴霾愈重,沉声问道:
“她……究竟去做什么了?”
钟立苦笑一声,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光:“她从未明说过自己要去做什么。但在我看来,她八成是去寻你了。”
他微微仰头,像是在回忆往事,声音低沉缓缓:
“当年你失踪后,外界都传言你们五人早已陨落。可在宗内,情况却另有不同。王冥的魂灯彻底熄灭,已然确认身死。而你的魂灯……虽然暗淡如豆,几乎随时都可能熄灭,但始终未曾真正断绝。那时,这一异状惊动了你师祖枯荣真君,他亲自来看过。他老人家当时安抚沐沅,对她说:‘这小子命硬,福大命大,既然魂灯未灭,便定是生机尚存。’”
钟立轻叹:“也正是那一句话,让沐沅心生希望。自那之后,她便一直想外出寻找你的踪迹。只是当时修为尚不足结丹,被你师尊以门规勒令压下。直到她能凝结金丹,方才准许她踏出宗门。”
张炀闻言,心中一颤,眉头紧锁。
“谁能料到,”钟立神色中闪过一丝感叹,“这丫头仅用了不到五十年,便一举突破,凝成金丹,让人瞠目。只是偏偏在那时,妖族大举南下,我长青宗被迫仓促撤离苍国,各种变故接连不断。就在那之后,沐沅带着那条小青夔,独自离开了宗门。”
他声音低了几分,像在诉说一段不愿回想的旧事:“据后来方原与吴凡二人所言,沐沅曾孤身潜入妖族腹地,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寻找你的踪迹。后来又深入西方黄沙之地,行踪诡秘。再之后,她的影子又出现在南方诸国……只是究竟找到了什么,谁也不得而知。”
张炀心神一震,眉头紧蹙,沉声问道:
“吴凡与方原……他们还活着?”
钟立点了点头,目光中透着几分无奈:“嗯,这两人如今去了东南,投身魔道了。”
“为何会走上魔道?”张炀神色一沉。
钟立叹息,目光有些沉痛:“方家与吴家早已不复存在,满门惨遭妖乱波及。他们二人身怀血仇,又眼看宗门衰败,已无所依仗。当年便毅然决然,选择走上魔道一途。说来也怪,如今看来,他们的选择倒也未必是错的。靠着那股执念,这两小子硬生生闯了出来,如今都已结丹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