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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老人没有回头,声音却温和如水。

张炀微微一怔,随即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夜风轻拂,星光寂寥,良久,老人才缓缓开口:“我老喽……前些日子下山换药,途中气血翻涌,半边身子麻了半天,老毛病又犯了。”

张炀心中一紧,转头望向他,只见月光洒落在老人枯瘦的侧脸上,映出岁月斑驳的痕迹,那是风霜刻下的沧桑,不是寻常药石能治的沉疾。

“可有大碍?”他低声问道。

老人却只是摇头一笑,语气平静如常:“这副老骨头,多活一日,便是赚一日。死,倒也不怕。”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些沉思与柔意:“这半年,我都看在眼里。你嘴上不说,可心里是真心对那孩子好的。教他拳法,教他呼吸吐纳……我这糟老头子虽不懂仙家之术,却也看得出,那些不是凡人所传。”

“你有本事。”他说着,转头看向张炀,目光罕见地锋利,“你如今能停在这破庙里,十有八九是伤未痊愈。日后伤好了,定然会离去。老朽不问你是谁,也不问你从哪儿来。”

“但——”他语气忽然低沉,“老朽只求你一件事。”

张炀心头微动,肃然道:“石老请讲。”

老人静默片刻,眼中竟浮起一丝红意:“石头……那孩子算是我半个孙儿了。我这一生,无妻无儿,行将就木,原也没什么遗憾……可一想到自己走后,他便孤零零一个人困死在这山林之间,心里便不安生。”

他叹息一声,眼中却闪过一抹希冀之光:

“如今看来,这孩子命中有贵人,你,便是他的机缘。”

说罢,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朝张炀深深一躬,腰脊低垂,几乎要贴到膝头。

“老朽恳求你……将来若你离开,可否带他一道?哪怕做奴做仆,只要能活着,只要能走出这山林,便胜过困死于此。”

张炀怔住了。

那弯下的背影,那苍老却坚定的姿态,像极了他记忆深处的某一夜。

血火交织,父母以命庇护于他。他知道,那不是乞求,而是一个老人,倾尽余生只为托付他所爱之人的未来。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起身,一手将老人扶起,语气低缓却无比坚定:

“石老放心。石头这孩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怎会弃他不顾?只要他愿意,我便带他走。只要我还活着,便定护他周全。”

老人眼中泛起泪光,喃喃道:“好……好……我就知道……我赌对了……”

夜风轻拂,老槐树的枝影在地上映出斑驳婆娑,拉得老长老长。

就在这一刻,张炀与这位白发老者之间,悄然结下了一份无言的承诺。

他原本只为安心疗伤,无意停留太久,可命运的线,却一次又一次地将他与一个孩子紧紧牵系。

或许,这便是所谓的——缘起。

小破庙的时光悄然流转,转眼已是一年有余。

这一年里,破庙内外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变化。

最让张炀心头沉痛的,便是那位曾静坐灶前、为他与石头熬药煮粥的老人,终究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那一夜,石头跪在庙中,哭得撕心裂肺;而张炀则沉默无言,亲手为老人收敛遗体,于庙后山坡立下一座简陋却庄严的坟冢。

石老临终时,紧紧握着张炀的手,声音沙哑而虚弱:“石头这孩子……从小无爹无娘,也无亲无靠,如今他只剩你了……”

他望着张炀,那目光依旧诚恳坚定,仿佛在将此生仅剩的期望托付于他人:“你若要走,他便跟你走。他不怕吃苦……你莫要丢下他。”

张炀沉默良久,终是郑重点头:“我答应你。”

石老闻言,似终于放下了心头最后的牵挂,唇角浮现一丝释然的笑意,缓缓闭目,安然而逝。

自那日起,石头变得越发沉稳寡言。他不再顽皮吵闹,而是一日又一日地练拳、淬体、打坐,眼中多了几分执拗与坚定。

张炀如往常般教他打熬根骨,传他吐纳法门,调动血气,锤炼意志。

两人晨练于雾霭之间,夜修于山林深处,风雨无阻,寒暑不辍。

时光如白驹过隙,又悄然溜走了整整两年。

这一日,破庙之外霞光洒落,山风微拂。张炀席地而坐,周身肌肉微微鼓荡,筋骨之间隐有雷鸣轰响之音,体内六十余处穴窍早已贯通,血气奔涌如潮,宛若洪涛汹涌,隐隐已有返肉身结丹之势。

然而,每当他尝试调动体内灵力,那道盘踞于丹田的元魔禁灵链,便如深渊中的恶蛟,将所有灵力死死锁住。他的灵力依旧无法流转,术法也无从施展,仿佛被天地隔绝在外。

更令他烦闷的是,储物袋与洞天至今无法开启,导致他肉身恢复迟缓,许多宝物亦难以取用,连子言与珑儿也困于洞天,至今无法放出。

他睁开眼,目光平静如水,却掩不住眼底的一抹阴霾。

“还是不行……”

他低语,握紧拳头,掌心雷纹浮现——那是《周天炼体诀》修至极致的征兆。然而肉身再强,只要这禁灵链尚存,他便无法真正重返修行巅峰。

正当他沉思之际,一个瘦削却稳健的身影出现在庙门前。

“杜大哥。”石头走了进来,衣衫虽旧却干净整齐,眉宇间早已褪去稚气,那眼神清澈坚定,赫然已有几分少年英气。

“我刚刚试了下拳脚,山那边的野狼巢已经被我清扫干净了。”

张炀点了点头,淡淡道:“歇息片刻,再去外围采些骨血草回来。记住,不许深入,更不可逞强。”

“明白!”

石头答应得干脆利落,转身离去前不忘背上竹篮,携上短柄刀,步伐轻盈稳健,竟隐隐已有几分修者风范。

张炀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微微一动。

三年寒暑,石头早已筑下坚实的基础。体魄健壮,神识清明。张炀平日里偶尔也教授他些许简易的练气法门,但不知为何,石头始终无法引气入体——明明他曾察觉其体内有灵气微动之迹。

张炀有些困惑但又因无法探查只得微声叹息。

三年苦修,终究走到了尽头。

这一日清晨,山雾弥漫,薄雾缭绕在破庙前的老树枝头,露珠滴落,晶莹如泪。张炀披上粗布灰袍,将万象剑收入木匣,背于身后,又取起早已打磨光滑的木杖。随后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石头的肩膀。

“走吧,是时候离开这里了。”

石头早已按捺不住,闻言立刻兴奋地“唔”了一声,提起背篓,脚步轻快地紧跟在张炀身后。他眼中透着跃动的光,仿佛整个世界都在向他敞开怀抱。

一路下山,张炀一边行走,一边缓缓道:“等我们出了这山,你不能再叫‘石头’了。你该有个名字。”

石头挠了挠头,咧嘴笑着说:“杜大哥,那你帮我取一个吧。”

张炀低头看着他,眼神柔和,略一沉思,缓缓说道:“你姓石,又是一块未雕之璞玉……那便叫‘石中玉’吧。”

石头虽听得迷迷糊糊,却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十分了不起,连连点头,满脸喜悦。

两人继续前行,一路翻山越岭,穿过密林幽谷,踏过草坡荒丘,七日未歇。林中野兽嘶吼,鸟鸣回荡,天地间唯有风声与脚步声相伴。直到第七日傍晚,夕阳如血,他们终于在一片山坡之巅,远远望见那座巍峨雄城,轮廓如山般横亘于地平线上。

“昭平城到了。”张炀低声开口。

昭平城,东洲西南一隅的中型城池。城墙高耸如岭,通体由青灰石砌成,庄严沉稳,望之如古兽盘踞。城门外,行人如织,有肩挑担的农夫,也有赶路的商贾;更有身穿道袍的修士,灵器飞梭掠空,骑乘灵兽者呼啸而过,灵光闪烁,五光十色。

石中玉看得目瞪口呆,像是第一次真正走入梦中世界。

“杜大哥!那人飞起来了!”

“哎呀!你看他手里有火球在转!”

“快看快看,那匹马有三个眼睛!”

张炀嘴角微扬,却未多言,只淡淡道:“别惊讶。修仙之地,今后你见得多了,便也不稀奇了。”

石中玉连连点头,嘴里应着“嗯”,却还是眼睛到处乱看,兴奋得几乎停不下脚步。他不停地问:“那是灵兽吗?那人是不是剑修?那个戴面纱的,是不是仙子?”

张炀有时点头,有时摇头,语气淡然,而目光始终深沉。

相较于石中玉的好奇兴奋,张炀神色始终如水。

但此刻,当他真正踏上这座城门前的大道,望着城中川流不息的修士与凡人,他心中却泛起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是他自身封禁之后,第一次真正踏入修士之地。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座城池四方皆布有灵阵,那些禁制若隐若现,藏于虚空之中,仿佛蛛网一般将整座城牢牢笼罩。而守门的几名修士,虽仅是筑基境界,却眼神如炬,警惕地扫视每一个进出之人,丝毫不容疏漏。

张炀更察觉到,城中灵气远比山野之间浓郁得多,甚至地脉深处隐隐有一缕灵脉之气游动的痕迹。这座昭平城,显然并非凡俗王朝所建,而是一座真正受修士势力庇护的修行城市。

“我们先进城。”张炀语气平淡,眼神沉静如潭水。

石头满脸新奇地点头。

两人随人流缓缓前行,缴纳了入城费,踏入城门。街道宽敞整洁,青石铺就,道旁酒楼茶肆、法器铺、灵药阁林立,熙熙攘攘间却井然有序。修士与凡人并肩而行,灵光偶现,却无人惊呼,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巷中有孩童嬉戏打闹,街角有修士开坛讲法,甚至还有一位身穿蓝衣的道门弟子,在路边设摊,教导静心吐纳之法,只收灵石或低阶灵草为酬。

张炀于街市中穿行,行止自然,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几个暗中探查的目光。他虽被封灵力,无法调动术法,但神识未断,肉身之感更是远胜常人,举步之间自有沉稳内敛之意。

“昭平城,不过东洲边陲一隅,便已如此繁华……若是东洲腹地的大商会、宗门城池,又该是何等盛况?”

张炀心中暗自权衡。

而身旁的石头,却早被眼前繁华所吸引。他蹲在街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摊主施展“御火煮茶”——赤焰如蛇,绕壶而舞,水汽升腾,茶香四溢,周围挤满了围观的行人。

“张大哥!这个好厉害!我以后能不能也学会?”石头双眼放光,语气中满是兴奋与向往。

张炀摇了摇头,轻轻拍了拍他后脑勺,笑着说道:“先把你的炼体法门扎实修好,再想这些也不迟。”

“哦。”石头咧嘴一笑,挠挠头,立刻又屁颠颠地跟了上来。

夕阳西斜,金辉洒落在街道青石上,映出斑驳光影。

张炀行走在热闹的街市中,面色平和,眼底却藏着一抹深沉的忧虑——这一趟,不只是为了替石头寻炼体灵药,更是他踏足东洲,寻求解开元魔禁灵链的第一步。

昭平城西角,有一片低矮杂乱的建筑群,唤作“落尘坊”。

这里没有丹楼宝阁的金玉辉煌,也无高门大派的仙鹤盘旋,唯有残墙斑驳、石道蜿蜒,是散修与低阶修士最常出没之地。昼时寂静,暮后喧嚣。每逢酉时,坊中空地便会自发汇聚成一处“散修集会”,贩卖交换、斗法赌斗、摆摊设阵,应有尽有,偶尔更有奇珍流通、稀世灵材现世,引来诸修争抢。

傍晚时分,夕阳残光洒落在坊市的瓦顶上,张炀带着石头步入集会,悄然混迹人群之间,目光沉稳如渊。

石头初入此境,好奇得如同小猴,一双眼睛左顾右盼,兴奋不已:“杜大哥,那边摊上放的好像是兽牙,还有会发光的珠子诶!”

张炀目光微转,淡然道:“那是二阶妖兽遗骸和夜明珠,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真正值钱的,是集会深处那些不开口的老修。”

语气轻淡,话声不大,却自带一股笃定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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