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北地的夜风已带了刺骨的寒意，卷着枯草碎屑，在苏定方军营的辕门外打着旋。营中篝火点点，巡夜士兵的甲叶碰撞声此起彼伏，偶尔夹杂着战马的低嘶，更显军营深夜的肃穆。
后营门处，两名执戟小校正缩着脖子搓手跺脚，忽然见远处官道上驰来一匹黑马，马上端坐一道士——青布道袍浆洗得发白，腰间系着根麻绳，背后斜挎一柄桃木剑，面容清癯，三缕长髯在风中飘拂，正是徐绩徐茂公。待那马行至营前，道士勒住缰绳，声音平和却中气十足：“劳烦小校通禀，就说故人徐绩，求见苏定方将军。”
小校见这道士虽衣着朴素，却气度不凡，不敢怠慢，其中一人连忙躬身道：“道长稍候，小人这就去通禀。”说罢转身快步往里走，刚绕过两座帐篷，便撞见了巡营归来的马山。
马山乃苏定方帐下得力副将，生得虎背熊腰，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至下颌，平日里不苟言笑，军中将士见了都有几分敬畏。小校见了他，忙收住脚步，躬身行了个十礼，声音带着几分急促：“马将军！后营门来了位道士，自称是咱们将军的结拜三哥，名叫徐绩，说要找将军叙旧，还请将军示下！”
马山闻言，眉头一挑，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他深知苏定方的过往——当年贾柳楼三十六友结义，徐绩排行第三，苏定方排行第九，几人曾一同出生入死，后来却因时局动荡各奔东西，如今徐绩在唐营辅佐秦王李世民，苏定方则在此地领兵，两人虽未为敌，却也久未相见。深夜到访，不知是敌是友？
马山心中盘算着，面上却不动声色，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宝剑剑柄上，沉声道：“哦？徐道长？且随我来，我亲自去回禀将军。”说罢迈着虎步，每一步都踩得地面微微发颤，小校连忙紧随其后，往中军大帐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苏定方正与妻子高慧英相对而坐。高慧英一身戎装未卸，发髻上还插着一支银簪，手中捧着一碗热茶，轻声道：“夫君今日操练将士，辛苦了。只是近来唐营动静频频，你夜里也要多留心，莫要太过操劳。”
苏定方接过茶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心中泛起一阵暖意。他出身武将世家，半生征战，唯有在高慧英面前，才能卸下几分防备。正要开口回话，帐外忽然传来马山浑厚的声音：“末将马山，有要事禀报将军！”
苏定方放下茶碗，沉声道：“请进。”
帐帘被马山伸手挑起，寒风裹着烛火的光晕涌入，他大步流星走进帐内，双手抱拳躬身行礼：“末将参见将军！”
“是马兄啊，”苏定方见是他，微微颔首，语气缓和了几分，“何事这么晚了还来寻我？”
马山直起身，目光扫过一旁的高慧英，见她并未避讳，便直言道：“方才后营门小校来报，说来了一位道士，自称徐绩徐茂公，说是将军的结拜三哥，要见将军有话要说，此刻正在营外等候。”
“徐绩？三哥？”苏定方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茶碗险些脱手。他与徐绩已有十余年未见，当年贾柳楼结义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三十六人歃血为盟，誓要同生共死，可后来天下大乱，瓦岗寨散了，兄弟们也走的走、散的散。二哥秦叔宝、四哥程咬金、五哥王君珂、六哥王君可，还有最小的罗士信，如今大多在唐营为将，跟着秦王李世民打天下；有的战死沙场，有的心灰意冷隐居山林，算下来，还留在自己身边的旧部早已寥寥无几。
苏定方眉头微蹙，心中思索：三哥一向谨慎，深夜独自来访，绝非仅仅为了叙旧，莫非是唐营有什么变故？或是有要事相商？
他定了定神，看向马山问道：“除了徐道长，营外还有其他人吗？”
“回将军，”马山连忙答道，“小校说只有徐道长一人一马，并无随从。”
苏定方点点头，心中稍定，随即吩咐道：“速去传李飞、张健二位兄弟，让他们领兵加强营盘各处守卫，尤其是前后营门和中军大帐周边，务必严加戒备，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更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末将领命！”马山抱拳应道，转身便要去传令。
“等等，”苏定方叫住他，语气郑重，“安排妥当后，你随我去后营门迎接徐三哥，不可失了礼数。”
马山心中一凛，他原以为苏定方会对徐绩有所防备，却没想到竟如此重视，连忙躬身道：“末将明白！”
待马山离去，高慧英走到苏定方身边，轻声道：“夫君，徐道长此来恐怕不简单，你需多加小心。”
苏定方握住妻子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三哥为人正直，当年在瓦岗便对我多有照拂。只是如今我与他各为其主，他深夜来访，确实蹊跷。不过无论如何，他既是我结拜兄长，我便不能失了待客之道。你且在帐中等候，我去去便回。”
高慧英点点头，不再多言，只是默默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襟。
不多时，马山便折返回来，低声禀报：“将军，李飞、章健二位兄弟已安排妥当，营盘各处都加派了人手，绝无纰漏。”
苏定方颔首，起身拿起挂在帐边的披风，披在肩上，沉声道：“走吧，去接三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中军大帐，夜风吹得披风猎猎作响。苏定方抬头望了望夜空，只见繁星点点，月色朦胧，心中却隐隐觉得，今夜这趟相见，或许会改变许多事情。他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朝着后营门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沉稳而坚定——无论徐绩此来目的为何，他都要当面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