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裴瑜？”汉密尔顿关切地问道。
“谢谢您的关心，我没事。”裴瑜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汉密尔顿不禁有些惊讶，私下的裴瑜竟是如此安静内敛，与下午在学术会议上和日本教授针锋相对、气势夺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裴瑜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说：“其实，我有点遗憾，您没能看到我状态最好的时候。汉密尔顿教授，希望今天下午的发言没有让您失望。”
她的真诚显而易见，汉密尔顿能感受到，裴瑜居然真的在担心自己的表现，她竟然认为自己没有展现最佳水平。
看着眼前这个把不安藏在微笑背后的华国学生，汉密尔顿几乎要笑出声来。裴瑜竟然在担心自己会输给那个资质平平的日本老教授？下午那场辩论中，她的表现可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震撼，包括他自己。
要是放在二十年前，汉密尔顿可能会故意卖个关子，吊吊裴瑜的胃口，欣赏她那点小小的紧张，就像当年他的导师对待他那样。
但现在的汉密尔顿早已过了那个年纪。这些年来，他见过太多天赋异禀的学者被各种琐事消磨，最终泯然众人。如今的他，只在乎学术本身的价值与纯粹。
汉密尔顿摇了摇头，直截了当地说：“裴瑜，以你现在的水平，分析能力早就不是你需要担心的问题了。真正能决定你未来高度的，不是论文发表数量或者模型精度这些硬指标。”
他注视着裴瑜，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凯恩斯、弗里德曼、萨缪尔森……想起这些经济学巨匠形形色色的职业轨迹。
汉密尔顿意味深长地对裴瑜说：“你要担心的，是那些学术之外的东西，那才是你真正要面对的命运。”
裴瑜明显愣住了，她眼中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混合着惊喜与困惑的神情。
但他们的对话未能继续，一位工作人员匆匆走来，满脸歉意地打断了他们：“实在不好意思，汉密尔顿教授，我们的会议主办方那边，有几位重要嘉宾特别想和裴瑜交流一下……《日本经济新闻》的主编刚刚到场，还有野村证券的几位高管，他们对裴瑜小姐关于日本经济走势的分析非常感兴趣。”
“当然，当然，我完全理解。年轻有为的学术新星总是备受关注的。裴瑜，你去吧，好好表现。我们的讨论可以改日再续。记住，在这种场合，自信比谦逊更重要。”
汉密尔顿了然地笑了笑，对裴瑜做了个“请便”的手势，看着裴瑜被工作人员引领着走向人群中央。
与裴瑜的谈话结束后，汉密尔顿端着威士忌酒杯，与几位熟识的学者寒暄几句。
“汉密尔顿，你对今晚那个华国女孩的演讲怎么看？”一位来自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教授问道。
“很有趣的观点，她的担忧不无道理。我在美利坚也看到过类似的情况。”
“那个北大的本科生，可能对我们的国情还不够了解。”另一位日本学者反驳道。
……
寒暄了一会儿之后，汉密尔顿看了看手表，说：“各位，我就先告辞了。明天还要回美利坚，航班比较早……”
“理解，理解。谢谢您这次远道而来。”
汉密尔顿并没有在交流会上久留。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社交上，不如早点回去继续手头的研究工作。
他与几位熟识的学者告别后，便悄悄地从会场后门离开了。
看着汉密尔顿离去的背影，裴瑜心里非常羡慕。
她也想像这样潇洒地离开，但作为今晚会议的主角之一，她不得不继续应付络绎不绝前来攀谈的学者和媒体。
“裴瑜小姐，能谈谈您对日本经济未来的具体预测吗？”一位《朝日新闻》的记者举着录音机问道，“您刚才提到的泡沫破裂，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这个嘛，我在下午的会议上已经说过了。经济周期的转折点很难精确预测，但从目前的数据来看，资产价格的上涨已经严重脱离了基本面。我个人认为，最迟在九十年代初，这个泡沫就会破裂。”
“您这个判断的依据是什么？”记者追问。
裴瑜十分熟练地重复着已经被问过无数遍的数据和理论：“主要是基于货币供应量的增长速度和实际Gdp的增长率之间的差异。现在日本的m2增长率已经达到了……”
还有一位野村证券的中年经理热情地用蹩脚的中文说道：“裴瑜桑，我们公司正在寻找华国方面的人才，不知道你毕业后有没有兴趣来我们这里工作？”
“谢谢您的好意，”裴瑜礼貌地回答，“不过我现在还是学生，而且我的观点可能和金融界的主流看法有些不同。”
经理笑呵呵地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可以保持联系，说不定将来……”
最后一个前来搭话的是一位年轻的学生，怯生生地向她请教学术问题：“您好，很抱歉打扰了，我想问一下您在实验中遇到的数据异常是如何处理的？”
裴瑜强打精神，继续耐心解释。
等到终于应付完最后一波寒暄，她的笑容已经有些僵硬，双腿也站得发酸。
裴瑜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向休息区，特意选了个最角落的沙发，将整个身子陷进柔软的沙发里。这个位置被一株高大的绿植半遮着，灯光也比较昏暗，看起来不那么引人注目。
她终于能卸下社交场合的面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了一整天的肩膀松懈下来。
正当她闭目养神时，一阵皮鞋踩在地毯上的闷响由远及近。
裴瑜警觉地睁开眼，只见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已经泰然自若地坐在了她对面的沙发上。
她下意识地抬头打量来人，一时间差点没有认出来是谁。直到对方微微勾起嘴角，她才恍然认出，这不就是下午在副报告厅遇到的羽生泉也同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