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王府,议事大厅。
气氛,比徐骁卧房中的更加冰冷,更加压抑。
徐凤年端坐主位之上。
他换上了一身素白色的王袍,强行让自己挺直腰杆,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新王继位的第一件事,不是安抚人心,不是整顿军务,而是接见这群不怀好意的恶客。
大厅下方,北莽使团一行十余人,大马金刀地坐着。
为首之人,是一个身穿锦袍,头戴玉冠,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
他看似温文尔雅,但一双眼睛开合之间,精光四射,带着一股俯瞰众生的傲慢。
北莽,棋剑乐府宗主,拓跋菩萨之下,公认的北莽第一宗师。
名为乐章,实则杀人。
他的目光,在议事厅内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主位上的徐凤年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
“听闻北凉王不幸薨逝,我等奉北莽大帝之命,特来送行。”
乐府宗主的声音不急不缓,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只是不知,这没了猛虎的北凉,还剩下些什么?”
他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悠悠说道。
“一群病猫吗?”
“放肆!”
脾气最火爆的褚禄山当场拍案而起,一身肥肉都在颤抖。
“大胆狂徒,敢在我北凉王府口出狂言!”
乐府宗主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自顾自地品了口茶,淡淡道:“怎么?我说错了?”
“北凉素来以武立命,如今老王爷不在了,我等远来是客,想与新王殿下切磋一二,讨教几招,也算是……为老王爷的在天之灵,检验一下这北凉的成色。”
“不知新王殿下,可敢应战?”
他将“切磋”二字,咬得极重。
这哪里是切磋,这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
以他宗师榜前列的实力,来挑战一个刚刚弱冠,武道才初窥门径的徐凤年?
赢了,是理所应当,北凉颜面尽失。
若是不敢应战,那更是懦弱无能,整个北凉都会成为天下笑柄。
北凉这边,一众将领个个怒目圆睁,却又心头一沉。
剑九黄已逝。
王仙芝不出手。
放眼整个北凉,谁能稳稳压过这位棋剑乐府宗主一头?
陈芝豹或许可以,但他此刻只是冷眼旁观,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
一时间,整个北凉王府,竟被一人逼得无人能应战!
屈辱!
巨大的屈辱感,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在场所有北凉人的咽喉。
徐凤年放在膝上的双手,死死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但身为北凉王,他退无可退!
“好……”
就在他准备豁出去,拔刀应战,哪怕是死,也要扞卫北凉尊严的时候。
那乐府宗主又开口了。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脸上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的怜悯。
“唉,说起来,徐骁一生枭雄,战功赫赫,可惜啊……生了个只会惹是生非的废物儿子。”
他摇了摇头,叹息道。
“他这一死,倒是清净了,也算是……死得其所。”
轰!
这句话,如同火星掉进了炸药桶。
“你找死!”
徐凤年再也无法忍受,怒吼一声,腰间的春雷刀瞬间出鞘半寸!
然而,一只手,一只苍白而虚弱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旁边传来。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病秧子”三公子徐锋,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大厅。
他依旧是一副随时都要断气的模样,脸色蜡黄,身形佝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靠着一根柱子,才勉强站稳,一边咳嗽,一边对徐凤年虚弱地摇了摇头。
“大哥……息怒……”
然后,他抬起头,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看向了高高在上的乐府宗主。
“欺负我哥,就是欺负我。”
他的声音很轻,还带着喘息。
“我……咳咳……我虽然打不过你,但我可以……跟你讲讲道理。”
此话一出,全场皆寂。
随即,北莽使团那边,爆发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讲道理?”
“北凉王府是没人了吗?派一个快死的病鬼出来讲道理?”
乐府宗主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指着徐锋,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
“好啊!本宗主今日,就听听你这个病秧子,能讲出什么道理来!”
徐锋没有理会他们的嘲笑。
他松开了徐凤年,一步一步,摇摇晃晃地,朝着大厅中央走去。
所有人都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他的脚步很慢,很虚浮。
仿佛每走一步,都在消耗他本就不多的生命力。
他就这样,走到了乐府宗主的面前。
相隔三步之遥。
“比如……”
徐锋抬起头,对着那位还在讥笑的宗主,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这个道理。”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根修长、干净,却因为“病弱”而显得有些无力的手指。
他没有指向乐府宗主本人。
而是指向了……乐府宗主面前桌案上,那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水。
他轻轻地,凌空一点。
刹那间。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爆,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
只有一股无形无质,却又恐怖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力量,降临了。
那是一种超越了武道,超越了真气,近乎于“道”的规则之力。
【儒圣气象】的煌煌天威,混合着【虚空时序】的湮灭法则,被徐锋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凝聚在了那小小的一点之上。
在场所有人,包括徐凤年,包括陈芝豹,都瞳孔骤缩!
他们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位不可一世的乐府宗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的眼神,从极致的傲慢,瞬间变成了极致的惊恐。
他想动,想喊,想逃!
但他做不到。
时间与空间,在他身上,仿佛陷入了永恒的停滞。
然后,分解开始了。
从他身前的茶杯开始,那精致的瓷器,无声无息地化作了最细腻的粉末。
紧接着,是桌案。
再然后,是他本人。
他的锦袍,他的皮肤,他的血肉,他的骨骼,连同他身下那张由坚硬铁木制成的椅子……
一切的一切,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一种肉眼可见,却又快到极致的速度,层层分解,湮灭,化作了最原始的,灰色的尘埃。
没有惨叫。
没有挣扎。
甚至没有一丝鲜血。
仿佛他这个人,连同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这个世界上,硬生生地……抹去。
一秒。
仅仅一秒钟。
原地,只剩下一捧簌簌飘落的灰色尘埃,轻轻覆盖在地面上。
微风拂过,便烟消云散。
整个议事大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针落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