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楚旧都,茶馆之内,
惊堂木一响,满堂喧哗戛然而止。徐锋呷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将那《北凉刀客行》的最后一折讲完,只听得满堂喝彩,铜钱叮叮当当地落入台前的破碗里。
“先生再来一段!再来一段!”
“就讲那北凉三公子,是如何一指败天人的!”
徐锋摆摆手,笑道:“各位看官,北凉事远,不如聊聊咱们眼前事。”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全场,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悠远,“都说西楚复国,可这国,该如何复?是凭着一腔血勇,聚起些旧部残兵,与那离阳铁骑硬碰硬,流尽最后一滴血,换个‘忠烈’之名,还是另有他法?”
此言一出,茶馆里顿时安静下来,不少人面面相觑。这话,可有些犯忌讳。
角落里,一个埋头喝茶的汉子,动作微微一顿,耳朵却竖了起来。
徐锋浑然不觉,自顾自地继续道:“我听说书的讲,古之成大事者,非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可光有志向还不够,还得有大智慧。复国如弈棋,只知一味冲杀兑子的,是莽夫,是匹夫之勇。真正的高手,是运筹帷幄,于无声处听惊雷,于无形处布大局。引天下之势为己用,借众人之心为城池,方能死中求活,败中取胜。”
他一番话说得不急不缓,却字字敲在人心上。有人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高深,有人却听得脸色大变。那角落里的汉子,悄无声息地放下茶钱,起身融入了人群。
……
夜色渐深,徐锋回到落脚的客栈,刚推开门,便有一只纸鸢从窗缝悄然滑入,轻飘飘地落在他掌心。
展开纸条,上面是几行娟秀却笔力渐劲的字迹。是姜泥的密信。信中说,他留下的功法玄奥无比,她已选定那卷《风无相剑经》开始修炼,短短两日,气感流转之速,远胜从前。信的末尾,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先生所言,西楚危局,可有解法?”
徐锋指尖燃起一抹微光,将纸条化为飞灰。姜泥的信任,已然萌芽,这是个好兆头。
他正思忖间,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不轻不重,极有礼数。
“谁?”
“在下孙寅,久慕先生大才,特来请教儒学经典。”门外的声音温文尔雅,透着一股书卷气。
徐锋眉梢一挑,来了。曹长卿这老家伙,倒还沉得住气,没有直接杀上门来,而是派了个儒生来试探深浅。
他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文士,身着儒衫,面容清癯,眼神中带着审视与自傲。
“请进。”徐锋侧身让开。
两人落座,没有半句寒暄,那孙寅便开门见山:“听闻先生于茶馆高论,言及‘智慧复国’,想必于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有独到见解。孙某不才,想与先生辩一辩‘王道’与‘霸道’之别。”
这是下战书了。
徐锋淡然一笑:“请。”
孙寅当即引经据典,从孔孟之道,说到董子之学,言辞犀利,步步紧逼,试图从义理上将徐锋驳倒。他认为,西楚复国,当行王道,以仁义感化天下,方是正途。
徐锋始终含笑倾听,直到对方说完,才悠悠开口:“孙先生所言,句句在理,却也句句……都是空谈。”
“你!”孙寅脸色一沉。
“王道,需在盛世行之。如今乱世将起,天下如棋盘,人人皆为棋子,你与人讲仁义,人与你讲刀兵。你退一步,他便要进十步,直至将你逼入死地,再赞你一句‘仁义君子’,岂不可笑?”
徐锋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奇特的韵律,仿佛与天地间的某种至理产生了共鸣。他身上的儒圣气象悄然散发,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似乎变得厚重起来。
孙寅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让他呼吸一滞。
徐锋继续道:“圣人言‘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何为直?公道是也。离阳毁你家国,杀你宗亲,此为大怨。你不思如何报此大怨,反求以德感化,是为不公,是为迂腐!此非王道,乃是亡国之道!”
“一派胡言!”孙寅拍案而起,想出言反驳,却发现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柄重锤,敲碎了他引以为傲的经义框架。那不是辩论,而是一种更高层级的“法理”碾压。
“真正的王道,是内圣而外王。对内,教化子民,休养生生息;对外,当有雷霆手段,以杀止杀,以战止戈!待扫平寰宇,天下归心,再行仁政,方为‘治国平天下’。孙先生,你将次序弄反了。”
徐锋说完,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噗通”一声,孙寅竟是双腿一软,跌坐回椅上,面色惨白,额头冷汗涔涔。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说书人,眼神中充满了惊骇与茫然。他苦读半生构筑的儒学壁垒,在对方面前,竟如纸糊一般,不堪一击。
“先生之言……振聋发聩,孙寅……受教了。”他站起身,深深一揖,神情间再无半分傲气,唯有心悦诚服。
孙寅失魂落魄地离去,房间重归寂静。
窗外,一道黑影在暗处静立良久,才缓缓转身,融入夜色。那人一身青衫,正是西楚棋待诏,曹长卿。
他脸上的神情复杂到了极点,震惊、忌惮、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那股纯粹浩瀚的儒圣气象,他方才在暗中感受得清清楚楚,比他自身的浩然气,不知要精纯多少倍。
此人,绝非凡俗!
下一刻,曹长卿的身影出现在了徐锋的房中,仿佛他本就站在那里。
“阁下究竟是何人?”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岁月的沉重。
徐锋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说道:“曹官子不必紧张,我若想对你不利,方才你的那位门生,就走不出这扇门了。”
曹长卿瞳孔一缩。
徐锋这才转过身,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与其探究我的来历,不如关心一下西楚旧宫的麻烦。那里的星光,可不太吉利啊。”
一句话,让曹长卿脸色顿变!
“你怎么知道?!”他脱口而出。
西楚旧宫,被当朝国师谢观应布下了星象大阵,此事乃是绝密,他正为此事头疼不已,没想到竟被这个神秘的说书人一语道破。
“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徐锋的【破绽洞察】早已将那座大阵看了个通透,“谢观应以紫微星为主,引动七杀、破军、贪狼三颗杀星之力,布下‘紫微杀局’。此阵看似堂皇大气,引动天象,实则有三处致命破绽。”
曹长卿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徐锋。
“其一,阵眼并非紫微星投影,而是藏于旧宫地底龙脉的一处‘伪穴’,强行扭转地气,根基不稳,可从外部以力破之。”
“其二,七杀、破军、贪狼三星之力流转,需经过二十八星宿的节点。其中‘危月燕’与‘虚日鼠’二宿,因地势所限,星力最弱,是为阵法虚门。”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徐锋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谢观应此人,心高气傲,在阵法中留下了一道他自己的神念作为后手。这既是后手,也是最大的破绽。只要能锁定这道神念,便可反客为主,乱其阵法根本。”
曹长卿听得心神剧震,额角竟也渗出了细汗。徐锋所说的三处破绽,精准无比,其中两处他苦思多日才有所察觉,而第三处关于神念的隐秘,他更是闻所未闻。
此人,究竟是何等怪物!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骇浪,沉声问道:“阁下想要什么?”
他不信天下有免费的午餐。
“很简单。”徐锋伸出两根手指,“你我联手,破了这杀局。事成之后,旧宫深处,我要进去看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