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在竹子上的灯笼被全部摧毁，周围陷入黑暗。
“噗——”
影杀倒在地上，躺着夜空。
风很大，顶端的竹叶被吹得来回摇曳。
她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毒素在体内不停发酵，一波跟着一波的鲜血从她口中溢出。
眼皮有千斤重，影杀没有再支撑起睁眼的力气，任由眼睛缓慢合上。
“阿景——”
不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虚幻又空灵。
影杀分辨不出来。
但会喊她“阿景”的人，怕是只有玄衣了。
漆黑的竹林中，一个人影飞奔而来。
他一边大喘气，一边咳嗽。
等那个熟悉的人出现在视野里时，玄衣恍若被雷劈中，踉跄地扑过去。
膝盖重重跪在地上，他丝毫不感觉疼，眼中只剩下那张面具。
玄衣颤抖着双手，取下碍事的面具，露出楚景那张本来的面孔。
“阿……阿景……”
破碎的气音泄出，玄衣颤抖的手掌贴上楚景冰凉的脸颊。
楚景胸口鼓起，一口鲜血涌出，玄衣慌张地去接住：“阿景……”
“玄……”
楚景气若游丝，染血的唇瓣开合，虚弱的气息很快消散在风中。
她的眼皮撩开一条缝，下一秒又合上。
“阿景，别睡，我求你。”
玄衣带着哭腔，他手分别穿过楚景的颈下和腰后，把她抱起来。
“阿景，你别睡……”
玄衣艰难地向前跑去，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砸下。
“主人！”
前方响起熟悉的声音，玄衣眼睛一亮，如同溺水的手抓住救命稻草。
“快！快救救阿景！”
几个人汇聚，玄衣把楚景放在马车上，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
“快！快回百里药铺！把最好的大夫找来！”
“是！”
玄衣胡乱地用袖子去擦楚景嘴角流出来的血。
哪怕昂贵的衣裳会因此毁掉也在所不惜。
“阿景，你看看我！”
玄衣带着乞求，楚景早已经陷入昏迷，不能给他一点回应。
嘴角不停还有血液流出来，玄衣的袖子已经被血浸湿，已经擦不了很干净了。
“怎么这么多血？”
“阿景，我该怎么办？”
“为什么擦不完？”
玄衣崩溃地重复那几句话，说话断断续续的，其中掺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
马车在竹林之中行驶，朝着百里药铺的方向去。
而在竹林的另外一边，一抹白色的身影在一片狼藉前站定，他望着前方不远处，那儿一滩血迹。
“一一！”
没有人回应。
偌大的竹林中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脚边有一个面具，染血的凤凰面具。
薛萧辞蹲下，捡起面具。
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内心深处冒出，薛萧辞四处查看，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在不停地颤抖着。
“是来晚了吗？”
薛萧辞用手指蘸取一点血迹，摩挲两下，似乎在确定究竟是不是血。
直到肯定了答案，薛萧辞浑身紧绷，悲伤像潮水一般四面八方涌来，把他包裹得密不透风。
薛萧辞无力跪下去，呼吸不畅，他将面具捏在手里，用力到指节泛白。
“你在哪？”
薛萧辞压抑着巨大的痛苦，一遍又一遍地询问。
他起身，在周围寻找。
“一一，你在哪？”
薛萧辞没有找到想要找到的人，反而看到了一个昏迷的男人。
他冲过去，将男人的身体翻过来，看清楚了那人的脸。
也正是他的动作，那人醒了过来。
薛萧辞冷眼盯着男人，揪起他的衣领，眼神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低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
乔苏木受了很严重的伤，本来身体就痛，现在刚醒过来还被薛萧辞发现了，他赶紧找一个理由：“我……我路过，不小心摔下来了。”
薛萧辞眯眼，面上都是怀疑：“是吗？”
乔苏木的视线落在那个凤凰面具上，惊恐地脱口而出：“影杀？”
他刚说完，就后悔了。
可惜，已经晚了。
薛萧辞清楚地听到他口中说出来的那两个字。
“你知道影杀？”
乔苏木摆手：“不，我不知道！你听错了。”
薛萧辞的手扣住了乔苏木的脖子，如玉的脸上此时早已经看不出平日里的温润和云淡风轻，现在的他，宛如地狱里来的杀神。
乔苏木被掐住脖子，呼吸不上来，他艰难地否认：“我真的不知道！”
薛萧辞充耳不闻：“说，影杀在哪里？”
乔苏木：“我真的……不知道。”
薛萧辞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乔苏木看薛萧辞是真的动了杀心，改口道：“你松开我，我就告诉你！”
薛萧辞松了松手，但仍然维持着那个动作。
“说！”
乔苏木大口大口吸着气，等缓和了刚才的窒息，缓缓说道：“我真的是路过，但我看到了影杀……”
见薛萧辞没有反应，乔苏木接着又说：“她戴着面具，被几十个黑衣人围住，周围挂了不少的灯笼。我听到其中一个人说灯笼里有无色无味的毒，是专门用来对付她的。”
薛萧辞闻言，阴鸷开口：“下毒？！”
“是！我亲耳听到他们说的，然后我看到影杀吐了血，本来都要被杀死了，但她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那些人都炸成了粉末！”
乔苏木说到这里，害怕打了个冷颤。
“那个场面……真的太吓人了。”
乔苏木颤抖着，他不是装的，他是真的被那个场面给吓到了。
即使经历过这么多，乔苏木在看到那些活生生的人在瞬间被炸成血雾，对他来说也是十分大的视觉冲击。
更何况，濒死的恐惧再一次出现。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跑的，结果没有注意到脚下，从坡上滚了下来。”
薛萧辞细细盯着乔苏木，刚才乔苏木的所有神情都被他尽收眼底。
“当真？”
乔苏木：“我不敢说一句假话！”
可……
薛萧辞重新使力掐住了他的脖子。
乔苏木骇然：“为什么？”
薛萧辞的脸隐藏在黑夜中，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乌云放了出来，照在他晦暗不明的面上。
“见过她的人，都不该活着！”
力气是瞬间增大的，乔苏木的脸很快涨成猪肝色，眼珠子凸出，他不停地敲打薛萧辞的手，困难地为自己辩解。
“我……没有看到……她的脸。”
“是么？”
乔苏木这才知道，薛萧辞即使相信了他的话，也不会放过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影杀和你……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把薛萧辞问得愣住了。
一时间，薛萧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什么关系？
以前名义上的兄妹？
相依为命的亲人？
还是……他不敢承认对她抱有龌龊心思的人？
薛萧辞被戳中了痛处，不知道究竟是愤怒还是悲痛，他的脸变得有几分扭曲。
乔苏木无力反抗，双手也渐渐垂下。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命丧于此的时候，有个人出现，拯救了他。
“薛大人，手下留情！”
来人正是付家巡。
付家巡是一个人来的。
薛萧辞看过去，手上力道未减：“府尹大人为何深夜来此？”
付家巡死死盯着薛萧辞那双手：“还请薛大人放开庆言王世子。”
“庆言王世子？”
薛萧辞松了松力道，乔苏木有了喘息的机会，他推开薛萧辞，艰难地朝着付家巡的方向跑去。
付家巡上前，伸出手搭救他。
“薛大人，此人正是庆言王府唯一存活下来的人，也是庆言王的遗孤——世子乔苏木。”
薛萧辞站起身，面对他们两人，手里依旧拿着凤凰面具。
“既然是世子，这么晚了为何会路过此处？”
付家巡看了乔苏木一眼，对薛萧辞说：“那薛大人又是为何出现在这里？”
薛萧辞扬了扬手中的面具：“我是追查影杀来的。”
付家巡的视线在触及到面具时，眼中浮现出一丝轻蔑，但很快就隐藏起来。
“区区影杀，也需要薛大人亲自出马？”
乔苏木哑着嗓音：“他在说谎！”
付家巡：“世子何出此言？”
薛萧辞的目光落在乔苏木脸上，语气平淡却充满了警告的意味：“世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乔苏木震惊于薛萧辞的变化。
与他记忆中完全不一样。
以前的薛萧辞不是出了名的温润如玉、平易近人吗？
怎么现在……？
乔苏木预演中的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出口就改了：“我的意思是，薛大人根本没有遇到影杀。”
付家巡不解地看向乔苏木，不明白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影杀武功深不可测，如果薛大人碰到，我们就见不到薛大人了。”
付家巡不以为然：“影杀不过是江湖上一个刺客。”
薛萧辞轻笑：“府尹大人所言极是。”
乔苏木看了一眼付家巡，毫不加掩饰地暴露对付家巡的嫌弃。
“世子，今日是薛某冒犯了。”
薛萧辞恭敬地朝着乔苏木拱手行礼。
在起身的刹那，与乔苏木的眼睛对上。
乔苏木的心止不住颤抖。
“二位，薛某告辞。”
不等他们开口，薛萧辞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付家巡关切地打量起乔苏木：“世子，可有受伤？”
乔苏木点点头：“嗯。”
付家巡搀扶着乔苏木，两个人速度很慢，一步一步朝着前方走去。
“世子，为何薛萧辞会……”
乔苏木冷静下来，说道：“薛萧辞知道影杀是谁。”
“谁？！”
“楚一一！”
付家巡皱眉：“楚一一是何人？”
“薛萧辞之前名义上的妹妹，一开始我以为他不知道，一直提醒他，也因此被影杀盯上，险些丧命。
但是楚一一早在很久以前就坠崖身亡了，现在想来，是她的计谋，就是为了摆脱楚一一的身份。
至于薛萧辞为何会知道，这我不清楚，现在看来，楚一一没死，薛萧辞更是知道她还活着！”
乔苏木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地告诉了付家巡。
“这个影杀当真这么厉害？”
乔苏木勾了勾唇：“你不知道张千道是怎么死的吗？”
“略有耳闻。”
“当时他的身边有无数的锦衣卫高手，在影杀手里都像虾兵蟹将般一刀一个。
今晚更是让我出乎意料，中了毒的影杀在面对那么多身手上乘的刺客时，还能让我们几乎全军覆没！”
乔苏木一想到那个画面，仍心有余悸。
“楚一一看着年纪不大，身手竟如此了得，可见天赋恐怖，称得上是真正的天才。”
乔苏木好心提醒付家巡：“你还是小心些，被影杀盯上，必死无疑。”
“还请世子放心，不管怎么查，都不会查到下官的头上。”
乔苏木露出赞赏：“看来付大人就早就做好了脱身的准备。”
“不谨慎些，如何为世子办事？”
“哼——”乔苏木冷哼一声，“如今影杀重伤，我没有看到她的尸体，想必是自己走了。”
乔苏木咂舌：“几乎是同归于尽的爆发招式，影杀竟然还能活下来，她比我想象中还要恐怖！”
听乔苏木这么一说，付家巡开始对影杀好奇起来。
他真的想会会这个传说中的影杀。
同时又十分庆幸，他计划的一切都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做，自己从未经手过半分，就算是查，也不可能查到他这里来。
“替我找个地方，我要疗伤。”
“是，世子！下官这就去办。”
“对了，找个理由瞒住跟我同行的人。”
“世子，那人是谁？值得世子这般上心？”
乔苏木嗤笑：“不是上心，她还有利用价值。”
看付家巡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乔苏木索性告诉他：“最好的伪装，是让身家清白的人替你作证。”
乔苏木和付家巡对视着，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来了。
他们是同一种人。
为了达到一个目的，能够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布局，把自己塑造成想要让别人看到的那个样子。
付家巡拱手行礼，说道：“世子英明！”
乔苏木没有把他的恭维放在心上，自顾自往前走去。
“留意一下，是否有重伤的女子？”
付家巡这次没有多问：“世子，下官会派人盯着，请世子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