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让我们稍微将时间拨回去一点点，来到当日的下午一点半。
明硕的日头高高挂在天幕中央，艳阳和煦，照得人忍不住犯困打鼾。
林致雅双手托腮，蜷着身子静坐在办公室门口的小马扎上，四下空无一人，鸦雀无声，就连从走廊尽头吹进来的穿堂风途经于此，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眯着眼睛浅眠过去，却又被身体的惯性下滑猛然惊醒，林致雅早已是不胜其烦，随手捡了几块小石子，垒在地上玩叠高高，无聊得都快要发霉了。
过了许久，这才终于等到对面房门推开，形单影只的宣凝从里面慢慢走出来，背光的长发在她脸侧打下大片阴影，以至于一时间让人看不清表情。
不过林致雅才不关心这些，看见熟悉的人影出现之后，便干脆利落地摘掉了头上的小蘑菇，欢天喜地地迎上前去。
“怎么样？”林致雅稍稍侧头，绕过对方好奇地往房间里面张望，“他们为什么找你过来？”
宣凝拢了拢头发，微微泛白的嘴唇努力挤出来一抹虚弱的微笑，“放心，没什么事情。”
“你这表情，可一点都不像没什么事情……”
林致雅双臂叉腰，满脸狐疑，精明的目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圈，仿佛把人从内到外看个分明。
宣凝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拉着对方胳膊将其带远了些，直至走出十几米后，这才像是突然卸了力气一般，肩膀一沉，神色略带恍惚。
“真没什么大事……也就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人，莫名其妙造我的谣，昨天刚出来热搜，现在已经登上总榜第二了。”
不就是造谣嘛，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对于一个刚刚处在起步阶段的艺人来说，这种一跃而起的流量大爆发，往往都是利大于弊的……对吧？
宣凝也说不清这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洗脑自己。
她现在脑袋乱得不行，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认真思考，尤其是刚才总负责人说的那些话，仿佛是在此时此刻幻化成了一堆纯种哈士奇，在自己的心房里头横冲直撞，玩命搞破坏。
“热度升得这么快啊……”林致雅一打响指，语气分外笃定，“背后肯定有推手，估计就是那群有钱的资本们联起手来搞你的！”
主要原因，当然是横空冒出来一个你，凭借一己之力将整个内娱利益网都搅了个七七八八。
数据全是你的，热度全是你的，粉丝全是你的，就连一直以来都被娱乐圈所藐视的国风，也被你整得隐隐有成为新舞台潮流的趋势。
各大资本在赛前重金买股的天之骄女们，在你身边分分钟被衬托成了炮灰废柴。
多少钞票投进去，都彻彻底底打水漂了，他们可不恨你恨得牙痒痒嘛！
二人从大楼离开，顶着正午骄阳，并肩漫步在丛荫环绕的小路上。
宣凝长吐一口气，抬头眯眼，欣赏着天边云卷云舒，任由岛上的清涩海风，吹乱额前轻盈如羽的细软发丝，“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现在再复盘这些，也早已于事无补。”
她知道自己以一介白衣之身，爬得这么高、这么快，侵犯了内娱资本大头的利益，迟早都会被人做局围剿。
但却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猝不及防。
明明才刚过一顺啊……我才刚刚拿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对了，他们造你什么谣啊？”
“就是最常见的那种……”宣凝有点不太敢说，手指尖颇有些纠结地搓着衣摆，悄咪咪斜眼观察着对方的神态转变。
“黄谣。”
果不其然，林致雅闻言，霎时间脸色阴沉，眉头紧蹙，如同山雨欲来风满楼，厌恶地往地上“呸”了一口。
“什么人嘛，手段真脏！”
没错，黄谣确实是娱乐圈里最常见的谣言类型，甚至可能都没有之一。
因为造谣成本实在是太低了，相当于有口就行，随便编造几句，多少都会有好事之徒去相信并传播。
同时，卑劣也是真的卑劣，不论男女艺人，一旦沾上黄谣，哪怕后续用白纸黑字的法律声明澄清了，也只能算是将插在木头桩子上的钢钉拔出来，虽然看似恢复原样，但总归留有一条丑陋的伤疤，伴随终身。
宣凝随手摘下路边的一片叶子，将其对折对折再对折，最终摧残成一片又小又厚的墨绿色方块，“刚才负责人找我谈的，就是这件事。”
“他说，谣言现在闹得很大，几乎整个圈子的人都知道了，影响非常不好。好多人都跑到官方底下要求我退赛，气焰嚣张跋扈得很，节目组也没办法。”
“所以呢？”林致雅下意识屏住呼吸，心头莫名涌上来一股不好的预感。
宣凝苦笑着耸了耸肩，“所以他们就让我先有个心理准备，如果在今晚九点之前，热搜热度依旧高居不下，或者始终没能等到证明我清白的转机，那我……”
“可能就真的没办法，继续留下来了。”
平静的话语一说出口，便被微风裹挟着飘荡，最终消散于天地之间。
原来大中午的太阳，也可以是冰冷如寒刃，不触及皮肤，却伤至骨髓。
“但你明明就是被冤枉的！”
“谁能证明呢？”
是啊，谁能证明呢？
外面有多少人等着看我笑话，就算是将确凿的证据摆在眼前，他们也会绞尽脑汁地挑错辩驳，用尽一切手段，把脏水往我身上引。
本来就是先射箭再画靶子的事情，那些的人目的就是为了将我拉下来，用什么理由根本不重要。
即使没有“小玉米”，也会有“小蚕豆”、“小番薯”、“小萝卜”，我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逃脱。
更何况，到目前为止，也没有出现什么惊为天人的转机，足以缓解当前的燃眉之急。
“我们走！”林致雅突然间拉起她的手腕，一个闪身，如飞箭一般便打算往旁边小路上窜。
宣凝不知所措地被她拉着跑，忍不住皱眉发问：“去哪？”
“去找龙曼妮啊！”林致雅语速急切，头也不抬，“无瑕从小道消息上打听到她这几天来海南了，就住在之前的语枫酒店。”
节目组总负责人就算是再强横，那也得听龙曼妮的。
语枫酒店离训练营不算太远，我们可以从西门旁边的那个秘密通道偷偷溜出去，往外走个三四百米就到了闹市，那边可以很容易打到出租车。
坐出租车到语枫酒店差不多也只要花二十分钟，AA下来，每人需要出的打车费大概是……
“致雅，别折腾了。”宣凝果断停下脚步，同时还用力一拽，将跑在前面的人也扯了回来，“因为这本身就是龙曼妮提出来的决策啊……”
轻飘飘一句话，却为她们堵上了目前的最后一条生路。
林致雅猝然回头，大惑不解，“她怎么可能舍得放弃你这棵摇钱树？！”
宣凝上前一步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替她解释其中利害：“比起我来说，当然还是整档节目最重要。”
关于《年华正好》第四季，能为主办方带来最大热度与利益的学员，非宣凝莫属。
可一枝独秀，终究比不过满园春色。
还是那句话，目前自己的负面热搜闹得非常大，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惊动上头。为了维护网络健康与和平，上头那些人肯定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选择舍小取大，弃车保帅。
没错，我宣凝就是那个倒霉的“车”，谁让一大帮子人就围攻我一个呢？
龙曼妮就算是再一手遮天，也总归是个商人，遇到那种吃国家饭的，相当于小巫见大巫。
比起保全自己，当然还是保全《年华正好》这个节目以及Ip，才能为她带来更大更稳定的经济效益。
林致雅将白眼一翻，胳膊一甩，直接挣脱了手腕处的束缚，“接下来怎么办？”
虽是简简单单几个字，但那语气中的自暴自弃，仿佛都快凝结成了实打实的幽怨黑烟。
瞅见对方这副耷拉着一张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宣凝忍俊不禁，捂着嘴巴发出了一小声“噗嗤”轻笑，惹得林致雅立马投过来灵魂一瞪。
宣凝扶着她的双肩，半推半引地，让她重新返回到了通往训练楼的林荫小路，“现在离晚上九点还有好长时间呢，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轻快温和的语调与平常相比，几乎毫无分别，一时间，还真看不出来是哪个人被劝退提醒了。
“哼！”林致雅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压抑冷哼，代表着她本人此刻的心情，十分之不美丽。
啊对对对，你豁达，你最豁达了，就该让你退赛啊~
你要是退赛了，也就只留下我一个人跟那些国产皇族进口皇族的来较劲，农民起义胜利之日，真真是遥遥无期！
你要是退赛了，1002宿舍长的位置也就顺势滑到了我头上，天天和那群小破孩子斗智斗勇，没准我头发都能多掉几百根，真好！
这一天天的糟心玩意！！！
眼看着林致雅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赶在她将自己活活憋出内伤之前，宣凝忙不迭地将身子凑近，态度那叫一个讨好谄媚，“好啦，我又不是一定挺不过去，你得对我的运气有信心，嗯？”
至少到目前为止，我在节目里的运气都非常不错。
一共拿过几个第一来着……哎呀太多了，懒得盘算。
所以想开一点，乐观一点，没准这次，我依然能逢凶化吉呢！
看着宣凝强行装潇洒故作玩笑的模样，林致雅闭眼扶额，不忍直视。
她当然知道宣凝在这费劲吧啦地装模作样，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太过焦虑担心，事实上她的真实情况，远比外表看上去要糟糕得多。
行吧，你都这样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既然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与其愁眉不展担惊受怕，不如放平心态，从容面对最后的审判。
而且宣凝有句话说得挺对，当前还没到最后一刻，是输是赢还说不准呢！
但愿宣凝那家庭小作坊和初级萌新粉可以争点气……
彻底想通了一切的林致雅，又重新换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回手顺势揽上了宣凝的肩膀，将其身子再次往自己这边勾近了些，“你等下打算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宣凝有些不解地眨眨眼睛，扭头望向前方，熟悉的房顶隐在浓密叶丛之间，若隐若现，“当然是回训练楼训练啊，总不可能为了这事情，耽误半天的练习时间吧！”
林致雅将人松开，站远了些，满是玩味地上下打量了她一轮，“你确定自己现在，真的可以静下心来练习吗？”
“怎么不确定……哎呀！”
宣凝本来是抬着下巴，笃定得坦坦荡荡，却不想脚下一个踩空，差点跌倒在地，一直踉跄了好几步，这才惊魂未定地站稳身子，而原先想说的话也是被彻底吓到了九霄云外。
“你没事吧！”林致雅连忙小跑着赶过去，将她扶着，“小心的啊，记得看路！”
宣凝摇摇头，斜眼端详着刚刚绊着她的地方，满脸都是失忆般的迷茫，“这个地方，是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台阶的……”
之前没有吧？
等等，之前有吗……
好像还真有……啧，好像又忘了……
我的记忆力什么时候变这么差劲了？
宣凝有些尴尬地望向林致雅，对方双臂抱肘，姿态揶揄傲慢，仿佛是在等着她能给出什么合理的狡辩。
“呵呵呵……这只是一个小失误，失误而已……”
没错，一时间没注意到台阶被绊倒，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绝对不是因为我现在心神不宁，绝对不是……
林致雅半眯着眼睛，啧啧啧地摇头感慨：“你在大路上走都能被台阶绊到，回练习室后指不定一个走位带倒一大片。”
“……”
宣凝想说，我作为一个正儿八经大舞担，是绝对不会犯这种走位撞人的低级错误。
以及我这次选的是声乐组，从头到尾都没有走位，最多就只是逛街似的在舞台上转悠几轮。
可是她现在敢把这些话说出口吗？
不敢！
于是也就任由林致雅将她搬来搬去，里里外外全部归置好，“总而言之，你今天下午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吉利……”宣凝面露难色，努力将那些医院里头那些生离死别的画面赶出脑海，“以及，你今天下午难道不用训练吗？”
这个问题，她其实一早就想问了。
早在林致雅死皮赖脸非要跟着她一起去见总负责人的时候。
林致雅小嘴一撅，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我这么优秀，请假半天不妨事的！”
宣凝显然不太相信，“真的？”
当然是……假的。
林致雅是被连人带本子给赶出来的。
想起这个她就一肚子气。
只不过是诗兴大发即兴创作了一首《寄孔翊》，就被某个心眼子只有针尖大小的rapper给扫地出门了。
连江扬都拦不住。
哼，敢嫌弃我的鸿篇巨作，我还不待见你们呢！
此处不留姐，自有留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