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娣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他的记忆是从一片混沌的黑暗和尖锐的疼痛开始的。像是有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脑子里,要把什么东西搅碎。然后,是爹爹的声音,像暖融融的光,穿透了那片黑暗,一遍遍地喊他:“阿娣,阿娣……”
后来,黑暗褪去,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会移动的、到处都是亮晶晶按钮和光幕的“大房子”里。爹爹说,这是“飞船”,他们在星星之间旅行。
爹爹很好,会给他吃甜甜的糊糊,会笨拙地给他用湿布擦脸,会抱着他看窗外那些飞快划过的、亮晶晶的星星。可是爹爹总是很累,眼睛里有红红的血丝,有时候抱着他的手,会微微发抖。还有一个白头发的老爷爷,叫查理爷爷,会对他笑眯眯,但眼神里也总是藏着担心。
阿娣还发现,自己身体里住着一个“怪东西”。
那东西有时候暖暖的,像晒太阳一样舒服。尤其是当他靠近爹爹,或者看到窗外特别漂亮的、像一大块绿宝石的星球时,那股暖流就会自己跑出来,让他浑身都懒洋洋的。
但有时候,那东西又会变得很烫,很凶。就像那次,有很多穿着黑乎乎衣服、看起来很坏的“铁人”要打爹爹,他气得不得了,那烫烫的东西就“轰”的一下冲了出去……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后,身体像被掏空了,爹爹抱着他哭了很久,眼泪滴在他脸上,凉凉的。
那次之后,爹爹就更紧张了。总是摸着他的头,很轻很轻地说:“阿娣,以后不要随便用那个力量,好不好?很危险。”
阿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不想让爹爹担心,也不想再体验那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可是,那个“怪东西”好像有自己的想法,并不是每次都听他的话。
直到他们来到了一个叫“磐石”的地方,遇到了一些穿着破破烂烂、但眼神很温和的叔叔阿姨。其中一个脸上有疤的雷克斯叔叔,给了他一块糖,糖纸亮闪闪的,很漂亮。阿娣很喜欢那里。
可是,坏“铁人”又来了。雷克斯叔叔和那些阿姨叔叔们,为了保护他们,留在了后面。飞船起飞时,阿娣扒在舷窗上,看到后面亮起了好多好多可怕的火光,像星星爆炸了一样。他心里很难过,比身体被掏空还要难受。他把那块没舍得吃的糖,紧紧攥在手心,糖纸硌得他手疼。
再后来,他们钻进了一片五颜六色、像打翻了颜料罐的云彩里(爹爹说那叫星云)。在那里,他看到了好多好多“假东西”。有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奶奶招手,有看起来很好玩的旋转木马,甚至……他还看到了一个模糊的、散发着让他很想靠近的温暖光芒的“娘亲”的影子。
他差一点就被骗过去了。幸好怀里有个东西动了动——是那颗一直揣着的、灰扑扑的“石头”(爹爹说那是种子)。那颗石头发出绿莹莹的光,照在那些“假东西”上,它们就像泡泡一样“噗”地碎掉了。阿娣吓了一跳,赶紧钻进爹爹怀里。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个非常非常黑,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只有中间有一个大大的、白色的,不断变化形状的“冰块”。那个“冰块”让他很不舒服,冷冰冰的,好像要把他,把爹爹,把查理爷爷,都变成和它一样冷冰冰、不会动的东西。
他身体里的“怪东西”和怀里的“石头”都变得滚烫,拼命地抵抗着。他觉得好累,好想睡觉。就在这时,爹爹用力地抱紧他,在他心里说话(爹爹有时候不用嘴巴,也能让他听到声音):“阿娣,选择真实!选择星星和花花!”
星星和花花……阿娣想起了窗外那些一闪一闪的星星,想起了雷克斯叔叔给的亮晶晶糖纸,想起了爹爹温暖的怀抱……他才不要变成冷冰冰的“冰块”!
他用尽所有力气,朝着那个大白“冰块”喊出了自己的决定。
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地方。
这里没有飞船冰冷的金属墙壁,头顶是柔和的、像会发光的叶子一样的东西,散发着暖洋洋的光。空气里是好闻的青草和花香,有点像那个绿宝石星球,但更……安稳。他身下垫着软软的、干燥的苔藓,身上盖着一种轻飘飘的、带着阳光味道的织物。
他转动小脑袋,看到爹爹趴在不远处的一张用藤蔓编成的矮桌旁,睡着了,眉头还微微蹙着。查理爷爷在不远处的一个小火堆旁,用小锅煮着什么东西,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和食物的香气。
这里……是哪里?
阿娣小心地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体里那个“怪东西”安分了很多,不再乱跑,而是像一条温暖的小溪,在他身体里缓缓流动。怀里的那颗“石头”种子也不见了,他有点着急地摸了摸,却发现在他胸口的位置,皮肤下面,多了一个小小的、绿色的、像叶子形状的淡淡印记,摸上去温温的。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自己所在的这个小小的、像房子一样的地方(似乎是个树洞?),角落里,一株之前还只是嫩芽的小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出新的叶片,顶端甚至结出了一个散发着微光的小小花苞。
阿娣好奇地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个花苞。
花苞瞬间绽放,柔和的光晕照亮了他的小脸。光芒中,他似乎看到了一些细碎的、闪烁的画面——无垠的星海、枯萎的巨树、还有……一双温柔注视着他的、巨大的、如同星辰般的眼睛。
他好像……能听到这颗星球在轻轻“呼吸”?
“阿娣?你醒了!”林秀被细微的动静惊醒,立刻冲了过来,一把将他搂住,声音带着哽咽,“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阿娣摇摇头,伸出小手,指向那朵发光的小花,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咿咿呀呀地想表达什么。
林秀看着那朵不该在此地此时绽放的花,又看着儿子胸口那若隐若现的叶形印记,心中了然,更是复杂。阿娣的力量并未消失,反而似乎与这颗星球,乃至更广阔的天地,产生了更深层次的联系。他只是暂时失去了那种爆发性的破坏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温和、更本质的……创造与共鸣?
“看来,是这颗星球庇护了我们。”老查理端着热腾腾的汤走过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好奇,“我们迫降在这里已经三天了。检查过了,星球环境很稳定,没有‘收割者’的踪迹,似乎……是个未被记录的生命摇篮。”
林秀抱着阿娣,走到树洞入口。外面是郁郁葱葱的森林,巨大的蕨类植物和散发着荧光的真菌共生,奇特的温和生物在林间穿梭,一切都充满了宁静与祥和。
这里,或许可以成为一个暂时的家。
阿娣依偎在爹爹怀里,看着眼前这片陌生的、却让他感到莫名安心的绿色世界,小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胸口的叶形印记。
他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喜欢这里。没有冰冷的“铁人”,没有可怕的大“冰块”,有好看的花,有好闻的草,还有陪着他的爹爹和查理爷爷。
至于身体里那个变得听话了的“怪东西”,还有脑海里偶尔闪过的星星画面……嗯,只要不让爹爹再担心,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他只是一个想和爹爹在一起,想看星星,想闻花花的孩子。
然而,在他纯净的眼眸深处,倒映着这片新生天地的同时,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生命观测者”的星芒,已悄然点亮。
这片看似平静的避难所,或许正是他真正旅程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