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标准时的延期,如同一笔意外的战略资源。林秀没有浪费分毫。
她的大部分意识依旧忠诚地扮演着“单元γ-07-秀”,高效地优化着能量聚焦阵列的最后细节。模拟测试中那次“意外”过载后,她采纳了系统的“建议”,转向更保守稳健的算法,阵列的最终方案正日趋完美,效率甚至略微超出了系统最初的预期值。这无疑是她良好“服从性”与“效率”的证明。
然而,在这合规的表象之下,“窃火”行动从未停止。
对深渊冲击日志的分析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她发现那狂暴的能量洪流中,隐藏着一种极高频的调制信号,它并非混乱的噪音,而更像是一种……扭曲的载体。凭借其对能量形态的深刻理解,她尝试了多种解调算法,最终成功剥离出了一段极其微弱、残缺不堪的信息片段。
那并非语言,而是一种纯粹的、强烈的情感脉冲——混合着无尽的饥渴、冰冷的愤怒、以及一种对有序存在的、彻骨的憎恨。
这是深渊主意识的“只言片语”?
林秀感到一阵寒意。深渊并非毫无意识的自然现象,它似乎拥有某种可怖的“意志”。这解释了她之前在阿娣意识中感受到的那股 actively 破坏和侵蚀的力量来源。
这份认知让她更加谨慎,但也带来了新的方向。她开始调整生物能量谐波,不再仅仅是抚慰和滋养,更加入了极其微弱的、针对那种“憎恨”情感的反相中和频率。这像是在进行一场微观层面的免疫战争,她的谐波是试图帮助阿娣自身意识残片对抗入侵的“抗体”。
第三次注入的效果得以巩固。阿娣的阿尔法波持续的时间更长了,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像风中残烛般随时熄灭。那代表痛苦的神经痉挛峰值显着降低,频率也减少了。希望之火又明亮了些许。
但那个神秘的、来自底层的残缺通讯,始终萦绕在她心头。
“第七维护通道……能量泄漏……规避……”
这信息像一根刺,扎在她对前哨站的认知图谱上。她无法无视。如果真有能量泄漏,无论其原因为何,都可能影响整个前哨站的稳定性,包括维生单元。这关乎阿娣的生存基础。
她必须探查。
但这需要极度小心。直接查询“第七维护通道”无异于自我暴露。她需要一个绝佳的、无可挑剔的理由。
机会来自能量聚焦阵列的最终验收环节。
“系统,提交能量聚焦阵列最终方案。请求进行实地环境适应性检测。理论模拟无法完全替代实际物理环境的验证,尤其是考虑近期深渊冲击带来的潜在结构应力变化。”她的请求合情合理,甚至显得有些过于严谨负责。
短暂的延迟后,系统回应:“申请批准。授权单元γ-07-秀前往第七维护通道附近的外壁能量节点进行实地检测。检测时间限一标准时。路径已规划。”
第七维护通道!
系统直接给出了这个地点!是因为那里的能量节点最适合检测?还是某种下意识的逻辑关联?林秀无暇深究,内心凛然,机会来了。
她控制着维生舱的移动基座,沿着系统规划的路径,无声地滑行在冰冷空旷的廊道中。前哨站内部巨大得令人窒息,廊壁上是无数错综复杂的管道和能量导线,散发着幽幽的冷光。这里像巨兽的血管与神经网络,而她,只是一颗微小的、沿着既定路线流动的血细胞。
几乎感觉不到其他“单元”的存在。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题。
按照导航,她接近了目标区域。这里的光线似乎更黯淡一些,环境背景噪音中也多了一种不易察觉的低频嗡鸣。她的传感器检测到微量的能量辐射读数,略高于标准值,但尚未达到危险或严重泄漏的程度。
她停靠在指定的外壁能量节点旁,机械臂探出,开始执行标准的检测程序——采集数据、检查接口完整性、测试能量传输稳定性。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是她任务的完美掩护。
她的感知却像触须般悄然蔓延,仔细收集着周围的一切信息。
嗡鸣声的确是从更深处传来。沿着一条侧向的、比主通道狭窄许多、光线也更加昏暗的通道传来。通道入口上方,有一个模糊的标识:7-m。
第七维护通道(maintenance channel 7)。
就是这里。
她的检测程序需要运行大约二十分钟。这段时间,是安全的窗口期。
她分出一丝最细微的感知,小心翼翼地探入第七条通道。
通道内更加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那股低频嗡鸣声变得更清晰了些,还夹杂着某种极细微的、液体滴落的声响?能量读数在这里略微升高,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像是臭氧和金属灼烧后的混合气味。
确实有异常。
她控制着感知缓缓深入,如同夜行的捕食者。
通道两侧是一些废弃或待命的设备,蒙着厚厚的灰尘。延伸约五十米后,通道到了一个尽头,是一个略微开阔的检修平台。平台一侧的壁板上,有一块明显的、新近熔蚀的痕迹,大约拳头大小,边缘还散发着微弱的热量。痕迹中心的金属似乎被某种高能射线或腐蚀性物质击穿了,露出后面复杂的线缆和管道。
能量泄漏点。
泄漏程度似乎并不剧烈,但持续不断。那嗡鸣声和异味正是来源于此。
是谁发出的警告?又是如何发现的?
就在她的感知聚焦于那泄漏点时——
嘶……嗒……
一段极其微弱、比上一次更加模糊的通讯信号,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电力,从检修平台下方某个废弃的接线盒里断断续续地溢出:
“……监测点…7-m…确认…杂音…渗透…信号急剧衰减…非…自然…中断”
信号消失了。
林秀的感知瞬间锁定那个接线盒。那看起来完全废弃了,甚至被部分焊死。信号是如何发出的?
更重要的是,“渗透”?“非自然”?
这暗示着,这次泄漏并非简单的设备老化或应力破裂?难道是……外部力量所致?深渊的“渗透”?
这个想法让她毛骨悚然。
她不敢久留,迅速收回所有额外的感知,将全部注意力放回正在进行的标准检测上。
数据采集完毕。她立刻向系统汇报:“实地检测完成。能量节点状态正常,效率损失率0.03%,在允许范围内。检测到背景辐射微量异常,建议纳入定期维护检查清单。”
她的汇报聚焦于主任务,只将第七通道的异常作为微不足道的“背景”因素提及,合乎情理,毫不突兀。
“数据已接收。任务完成度更新。”系统冰冷地回应,似乎并未对那“微量异常”表现出额外兴趣。“单元γ-07-秀,返回你的指定位置。”
“明白。”
移动基座启动,载着她沿着来路返回。
坐在维生舱中,林秀的心神却远比来时更加沉重。
第七维护通道的泄漏是真的。 那个神秘的警告者也是存在的。 泄漏点显示出非自然破坏的特征。 深渊可能正在进行物理层面的渗透。
前哨站并非铁板一块。系统似乎也并非全知全能,它或许能监控所有“单元”的行为,但对物理设施的细微损伤,似乎存在监控盲区,或者反应滞后。
这意味着更大的危险,但也意味着……更多的操作空间?
那个发出警告的“存在”,是敌是友?他\/她\/它为何要冒险发出警告?是出于残存的同伴意识,还是另有所图?
信息太少,谜团太多。
回到熟悉的封闭空间,看着屏幕上阿娣虽然微弱但趋于稳定的生命数据,林秀深吸一口气。
局势愈发复杂了。她不仅要对抗系统的监控、深渊对阿娣的侵蚀,现在可能还要面对前哨站本身物理结构被破坏的风险,以及一个隐藏在暗处、身份不明的“同类”。
她的“窃火”计划,必须加速,也必须更加谨慎。
她将第七通道的坐标、泄漏点特征、以及那段残缺的警告信息,用只有自己能理解的加密方式,深深埋藏在数据库的垃圾信息海洋深处。
下一份“燃料”,该去哪里寻找呢?
她的目光,投向了系统刚刚因为她的优异任务表现而新开放给她的一小部分——关于前哨站历史维护日志的有限查询权限。
或许,历史的尘埃里,藏着关于深渊、关于这座前哨站、甚至关于如何更好地“窃火”的线索。
星穹之下,微光虽弱,却仍要倔强地照亮前路。而黑暗中的低语,似乎也不止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