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的余波如同巨兽垂死的喘息,在深渊底部的球形空洞中缓缓平息。曾经粘稠如活体胶质的巨大空间,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琉璃荒漠。空洞内壁光滑如镜,倒映着上方岩层崩塌后露出的、更幽深黑暗的天穹裂口。暗红与惨白交织的能量纹路如同巨大血管的化石,在琉璃化的地表蜿蜒,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残余辐射。亿万猩红的眼睛早已湮灭,只有绝对的虚无和残留的、足以撕裂灵魂的低频嗡鸣证明着那场终极审判的存在。
空洞最底部的中心,那具由暗红晶体凝结而成、姿态蜷缩如花苞的“雕像”,静静地伫立在琉璃荒漠之上。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晶体表面覆盖的那层厚厚的、冰冷的灰白色尘埃,在死寂中诉说着永恒的守望。
尘埃冰冷,细腻,如同隆冬时节最纯净的雪末。它们是张卫国——那个曾经的张工,最后的父亲——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痕迹。是他彻底湮灭的血肉、破碎的生命意志,在毁灭风暴的尽头,如同最虔诚的信徒,最终覆盖在了这具由他女儿最后的余烬与深渊源质共同铸就的残骸之上。
灰白之下,暗红的晶体并非完全死寂。
在那蜷缩姿态的“心脏”位置,一点微弱的淡紫色光芒,如同深埋地脉的星火,持续地、顽强地搏动着。光芒的核心,包裹着一些几近湮灭的物质残渣——照片最后的焦黑碎片,其上残留的淡紫色小花印痕,几乎已与晶体本身融为一体。
这微光,是林秀。是被源质熔炉和冰冷指令撕扯殆尽后,仅存于灰烬最深处的、最纯粹的一点人性印记。它被父亲最后的牺牲所点燃,被那声嘶哑的“秀儿看花”所唤醒,又被父亲湮灭所化的灰白尘埃所守护,得以在这绝对的死地中,沉入最深沉的、近乎永恒的休眠。
……
不知过了多久。
空洞边缘,那片光滑的琉璃化陡壁上,一块巨大的、边缘仍在散发暗红余烬的岩板,在重力的撕扯下,发出了细微却清晰的崩裂声。
“咔嚓……”
这声音在死寂中如同惊雷。
紧接着,“轰隆”一声闷响!巨大的岩板彻底剥离,翻滚着砸向空洞底部,在琉璃化的坚硬地面上摔得粉碎,溅起一片冰冷的灰白色尘埃烟尘。
烟尘弥漫,短暂地遮蔽了中心的晶体雕像。
就在这烟尘弥漫的间隙——
“滋…嗡……”
一阵极其微弱、如同精密仪器启动般的能量运转声,猝然从空洞上方那片黑暗的天穹裂口深处传来!
声音的来源极高、极远,仿佛来自月面,又仿佛来自更幽深的宇宙。
随着这能量运转声,一道极其纤细、近乎无形的淡蓝色能量光束,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毫无征兆地从裂口深处的黑暗中射出!光束精准地穿透弥漫的烟尘,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锁定、照射在空洞底部——那具覆盖着灰白尘埃的暗红晶体雕像之上!
光束没有温度,没有破坏力,只有纯粹的、冰冷的扫描与分析意味。它在雕像表面缓缓移动,重点扫描着那点微弱搏动的淡紫色微光,以及覆盖其上的灰白色尘埃层。光束扫过之处,空气中残留的毁灭辐射似乎都被短暂地“梳理”和“记录”下来。
扫描持续了大约十秒。
能量运转声停止。
淡蓝色的光束如同它出现时一样,无声无息地缩回了天穹裂口深处的黑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空洞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被光束惊扰的灰白色尘埃,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飘落,重新覆盖在暗红晶体雕像的表面,掩埋了那短暂被“注视”的痕迹。
……
空洞的边缘,远离中心雕像的琉璃化斜坡上。
一点极其微弱的震动,从厚厚的尘埃层下传来。
“噗…”
一只覆盖着厚厚油污、关节处裸露着锈蚀金属骨骼的残破手臂,猛地从灰白色的尘埃中刺了出来!紧接着,一个只剩下上半身、胸腔被撕裂、内脏暴露在外、仅靠几根断裂的线缆勉强连接的铁人残骸,极其艰难地从尘埃中挣扎着爬了出来。
它的头颅严重变形,只剩下一只浑浊的机械眼闪烁着极其黯淡、断断续续的红光。肩头的红光基座也破损不堪,光芒微弱。它似乎受到了毁灭冲击波的严重波及,行动僵硬而缓慢,如同一个被摔坏后勉强拼凑起来的破烂玩具。
“源…稀薄…信号…追踪…” 沙哑、干涩的电子音从它僵硬的喉咙里挤出,充满了困惑和本能的贪婪。
它仅存的机械眼,扫视着这片死寂的琉璃荒漠。目光掠过那些巨大的能量纹路化石,最终,极其迟钝地,落在了空洞中心——那具覆盖着灰白尘埃、姿态蜷缩的暗红晶体雕像上。
雕像本身散发的气息极其内敛,近乎于无。但那层厚厚的灰白色尘埃,在铁人残骸那极其简陋的污染感知系统中,却如同黑夜中的灯塔!那尘埃中,残留着最原始、最纯粹、也是它此刻极度渴求的——“源”的污染气息!那是张卫国湮灭时,血肉与意志被源质彻底浸染后留下的“灰烬”。
“高…浓度…源…灰烬…” 残骸的电子音带上了一丝贪婪的波动。
它仅存的金属手臂撑在琉璃化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拖动着残破的下半身,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朝着中心那堆覆盖着灰白尘埃的“宝藏”爬去。每移动一寸,都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呻吟和线缆断裂的火花。
空洞死寂。只有这具残骸在琉璃荒漠上拖行时发出的“沙沙”声,以及它体内能量核心濒临枯竭的微弱嗡鸣。
它爬得很慢。
距离中心的晶体雕像,还有很远。
覆盖着灰白尘埃的暗红晶体,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态。那点深嵌“心脏”的淡紫色微光,在灰白尘埃的覆盖下,微弱而稳定地搏动着,对外界这微不足道的威胁毫无反应。
灰白色的尘埃无声地飘落,冰冷地覆盖着一切,如同永恒的裹尸布。残骸爬行拖出的痕迹,很快又被新的尘埃覆盖,仿佛从未存在过。
深渊的寂静,重新笼罩了这片新生的死地。只有那点淡紫色的微光,在灰烬与尘埃的最深处,在父亲的守望中,沉睡着。
等待着,或许永无可能的复苏,也或许,是最终彻底的湮灭。
天穹裂口之上,无尽的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冰冷的视线,再次无声地睁开,如同宇宙本身永恒的、沉默的观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