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嘶吼,如同亿万亡魂的恸哭,疯狂撕扯着耳膜。冰冷的、混杂着浓重铁锈和机油腐败气息的空气,如同无形的冰刀,切割着裸露的皮肤。失重的绝望感像一只冰冷巨手,死死攥紧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钝痛。
肩头,林秀残破躯体的重量,此刻成了唯一的锚点,冰冷、僵硬,却真实地将他拖向那无垠的黑暗。那张被粗暴抠下、边缘锐利的金属碎片,照片上妇人的笑容和女孩的依恋在指缝间透出微光,而那三个字——“给爸爸”——如同烧红的烙铁,穿透冰冷的金属,持续不断地灼烫着他的掌心,一路烧进冰封二十年的心脏废墟。女儿递照片时羞涩期待的眼神,妻子在厨房门口的温柔回眸……被刻意封存的记忆碎片,裹挟着尖锐的冰凌和熔岩的灼痛,在急速下坠的眩晕中疯狂冲撞、炸裂!
“呃啊——!” 喉咙深处再次溢出压抑的、如同困兽濒死的嘶鸣,不是因为恐惧坠落,而是灵魂被记忆碎片反复凌迟的剧痛。二十年来精心构筑的冰冷外壳,在深渊的引力下片片剥落,露出底下从未愈合、鲜血淋漓的旧创。
下方,深渊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仿佛有粘稠的触手无声缠绕上来。而那先前亮起的、密密麻麻如同亿万复眼的猩红光点阵列,此刻变得更加清晰!它们不再是静止的星辰,而是如同活物般,在深邃的黑暗幕布上缓缓地、诡异地移动、闪烁,构成一片无边无际、冷漠俯视的红色光之海洋!没有温度,没有情感,只有纯粹的、非人的观察和……**等待**。仿佛坠落的两人,不过是投入这巨大胃囊中的两颗微尘。
绝望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灼烧的痛楚。
就在这心神几乎要被下方那片冰冷的红海彻底冻结、吞噬的刹那——
“嗡……”
一丝极其极其微弱,却比之前清晰了数倍的波动,再次从他肩头那具沉寂的残躯深处传来!
这一次,不再是风中残烛般的余烬,更像是一颗深埋地底、即将枯竭的心脏,在某种无法理解的外力刺激下,极其艰难地、沉重地搏动了一下!那波动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粘滞感,穿透林秀冰冷的躯壳,微弱地震颤着老张紧贴着她的手臂。
老张布满血丝、映照着下方无尽红光的眼睛猛地一缩!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将怀中冰冷的残躯揽得更紧,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包裹那点转瞬即逝的微光。是错觉?是坠落引起的生理反应?还是……真正的余烬未熄?
深渊的底部,在视野中急速放大!那片猩红的光点之海,也骤然变得无比巨大、无比迫近!每一个光点都像一颗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眼瞳!
“噗——嗤——!”
没有预想中粉身碎骨的撞击,也没有坠入水体的沉闷轰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诡异、令人头皮发麻的粘稠包裹感!
下坠的势头被一股巨大而绵软的阻力瞬间抵消!
他们砸进了深渊底部某种难以名状的“物质”之中!
那感觉,如同坠入了一池冰冷、粘稠、充满弹性的胶质!四周是绝对的黑暗,只有上方遥远平台边缘透下的微弱月光,勾勒出他们砸入时激起的、如同泥浆般的粘稠涟漪。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铁锈腥气、生物组织腐败甜腻以及某种……**陈旧机油**的刺鼻气味,如同实质的毒雾,瞬间灌满了老张的口鼻!
这“物质”并非固体,也非液体,更像某种巨大生物体内粘稠的缓冲组织!它冰冷彻骨,带着活物般的轻微蠕动感,紧紧包裹、吸附着他们的身体,试图将坠落的力量均匀地分散、吸收。每一次挣扎,都带来更大的粘滞和拉扯。
老张在粘稠的黑暗中猛地呛咳起来,粘稠的胶质几乎堵塞了呼吸道。他强忍着窒息感和剧烈的恶心,用尽力气扭动身体,试图将林秀从这令人作呕的包裹中托举得更高一些。
就在这时!
“嗡……嗡……嗡!”
一连串清晰得如同擂鼓般的波动,骤然从林秀残破的胸腔深处传来!不再是微弱的余烬,而是如同即将爆裂的、被强行点燃的引擎!每一次搏动都沉重、粘滞,带着一种狂暴而不稳定的力量感!她失去右臂的残破躯体在老张怀中猛地一颤!龟裂焦黑的左半边身体,那些裸露在外的暗金色金属骨骼纹路,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不再是之前狂暴攻击时的刺目金光,而是一种极其不稳定的、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般剧烈闪烁的暗红光芒!
这光芒穿透包裹着他们的粘稠黑暗,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脉搏!
几乎就在这暗红光芒亮起的瞬间——
“嗡——!!!”
深渊底部,那无边无际、冷漠闪烁的猩红光点阵列,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骤然沸腾!所有的红光瞬间变得炽亮!如同亿万只被惊醒的、饥饿的毒蛇之眼!冰冷的光束穿透粘稠的黑暗,齐刷刷地聚焦在老张怀中的林秀身上!那光芒不再是观察,而是带着一种赤裸裸的、贪婪到极致的**锁定**!
“源…质…共鸣…!”
“高…阶…源…质…!”
“吞噬…进化…!”
无数沙哑、干涩、充满原始渴望的电子嘶鸣,不再是之前铁人那种单一的“源”,而是带着更复杂、更扭曲的词汇,从深渊的四面八方,从那些粘稠黑暗的深处,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声音层层叠叠,汇聚成令人疯狂的死亡交响!
粘稠的黑暗开始剧烈地涌动、翻滚!仿佛有无数巨大的、滑腻的触手,在胶质深处被唤醒,带着贪婪和毁灭的意志,朝着那暗红光芒闪烁的核心——林秀,疯狂地缠绕、挤压过来!
巨大的危机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老张心中所有翻腾的记忆和痛苦!那双映照着无数贪婪红光的眼睛,瞬间被一种混合着惊骇、冰冷决断和某种更深沉东西的暗流所占据!
怀中的躯体在剧烈震颤,暗红光芒疯狂闪烁,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又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发出毁灭性的力量。林秀那苍白如纸、沾满污秽的脸颊在老张的肩头无力地蹭动着,破碎的嘴唇微微翕张,似乎在无声地呓语着什么,却又被粘稠的胶质堵住。
不能留在这里!必须离开这粘稠的陷阱!必须摆脱这亿万红光的锁定!
老张的视线猛地扫过四周。粘稠的黑暗和猩红的光束交织,能见度极低。但借着林秀身上那不稳定闪烁的暗红光芒,他眼角余光瞥见侧下方不远处——粘稠胶质的边缘似乎不那么均匀,隐约勾勒出一段巨大、冰冷、布满锈迹和粘液的金属管道的轮廓!那管道斜斜地插入胶质中,另一端隐没在更深的黑暗里,像一条通往未知的、生锈的肠道!
唯一的生路!
老张没有丝毫犹豫!求生的本能和某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厘清的意志瞬间压倒了所有!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咆哮,全身肌肉在粘稠的束缚中贲张到极限!他猛地将林秀的身体向上托举,用自己的后背和肩膀,硬生生扛住上方疯狂涌来、试图缠绕的粘稠胶质和其中蕴含的巨大压力!同时,双脚在下方滑腻的胶质中狠狠一蹬!
“哗啦——!”
粘稠的胶质被强行破开!他抱着林秀,如同一条在泥沼中挣扎的鱼,朝着那锈蚀管道的方向,拼尽全力地扑去!
冰冷的、带着浓烈腥锈味的金属触感传来!管道入口处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粘液和类似苔藓的生物膜。老张顾不得这些,用肩膀狠狠撞开入口处垂挂的粘稠丝状物,抱着林秀滚烫(那暗红光芒正散发出惊人的热量)而震颤的残躯,狼狈不堪地滚进了管道内部!
管道内一片漆黑,空间比预想的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内壁同样覆盖着滑腻的粘液和不明生物组织,散发着更浓郁的腐败气息。但至少,暂时摆脱了那致命的粘稠胶质和大部分猩红光束的直射!
老张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液的腥甜和铁锈的灼烧感。他将林秀轻轻放下,让她靠着冰冷湿滑的管壁。她的身体依旧在剧烈地颤抖,龟裂处的暗红光芒疯狂闪烁,如同内部在进行一场惨烈的战争。破碎的喉咙里,终于挤出几个极其微弱、带着强烈电子干扰杂音的破碎音节:
“…不…娘…花…不…是…源…”
声音混乱而痛苦,充满了认知撕裂的挣扎。
老张靠在对面管壁上,胸膛剧烈起伏。他低头,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那张带着照片的金属碎片,边缘沾满了粘稠的胶质和污血,但照片上妇人的笑容和女孩的依恋,在黑暗中依然清晰可见。而那三个字——“给爸爸”——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几乎嵌进皮肉的压痕,滚烫依旧。
他布满血污、沾满粘液的脸在黑暗中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下方深渊中,亿万红光的贪婪嘶鸣并未停止,反而因为目标的暂时消失而变得更加狂躁、更加迫近!粘稠胶质涌动的“咕噜”声,正沿着管道外壁传来,越来越清晰!
没有时间了。
老张猛地抬起头,黑暗中,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两颗燃烧的寒星,死死地盯住对面因痛苦而颤抖、因体内源质冲突而濒临崩溃的林秀。冰封的心湖被彻底搅碎,冰冷的实验理性与二十年刻意遗忘的温情记忆,如同两股狂暴的洪流,在深渊的绝境中轰然对撞!
他动了。
动作不再狂暴,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重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沾满粘液和污血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着,捏紧了那片带着照片的金属碎片。
然后,在管道外粘稠胶质涌动的恐怖声响和林秀体内狂暴能量冲突的嗡鸣声中,在深渊亿万红光的冰冷凝视下——
老张将那冰冷的金属碎片,带着照片上凝固的阳光、小花的温柔、妇人的笑意、女孩的依恋,以及那三个滚烫的字迹,如同最后的火种,又像一枚注定引爆的炸弹,重重地、稳稳地,按在了林秀剧烈起伏、闪烁着危险暗红光芒的胸口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