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身影,如同投入沸油的残雪,瞬间被熔炉收集口深处翻滚的灼热红光和粘稠黑暗彻底吞噬。
没有水花。
没有回响。
只有一声沉闷得如同巨兽喉间滚过的**吞咽**声,从深渊底部传来,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满足感。翻滚的暗红源液表面,剧烈而贪婪的涟漪迅速扩散,随即又归于一种更深沉、更粘滞的涌动,仿佛刚刚吞下了某种重要的“养料”。
平台上,死寂降临。
巨大的震动平息了。瘫痪的机械臂如同僵死的蜈蚣,瘫在冰冷的金属上,末端钳口无力地张开,阿娣那半截残破的躯干静静躺在污垢中。碎裂的铁棺冒着袅袅青烟,装甲破洞边缘流淌着冷却的融化金属和暗红源液的混合物,如同凝固的血泪。刺耳的警报不知何时已彻底停歇,只有熔炉深处那永恒的低沉轰鸣,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着,更衬得此刻的死寂令人窒息。
老张孤身立于控制台前。
布满沟壑的冷硬面孔,此刻如同被冻僵的岩石。悬停在毁灭按钮上方的手指,终于缓缓落下,不是拍下,而是极其僵硬地收回,垂在身侧,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他那双毒蛇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林秀消失的收集口深渊,帽檐的阴影也无法完全掩盖其中翻涌的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冰冷的愤怒,以及…一丝被强行压制的、名为“失控”的阴影。
“源…初…之…噬…” 几个冰冷的音节,如同从冻土层下艰难挤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吞噬一切的深渊!布满老茧的手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道,狠狠拍在控制台另一个区域!
“嗡——!”
一阵低沉而急促的嗡鸣响起。平台边缘,几盏巨大的、覆盖着厚重防爆玻璃的探照灯瞬间亮起!惨白刺目的光柱如同冰冷的标枪,狠狠刺向平台下方那巨大收集口深处的黑暗!
光柱撕裂了翻滚的浓烟和灼热蒸汽,直抵深渊核心!
光柱所及之处,景象让老张的瞳孔骤然收缩!
下方并非纯粹的黑暗。在刺眼的白光照射下,粘稠得如同融化沥青的暗红色源液在巨大的压力下缓缓涌动、沸腾。然而此刻,这沸腾的源液核心,正发生着令人心胆俱裂的剧变!
以林秀消失的点为中心,一个巨大的、粘稠的暗红色漩涡正在疯狂形成!漩涡的边缘拉扯着周围的源液,形成狂暴的湍流!漩涡的中心,深不见底,散发出一种比周围源液更加粘稠、更加暗沉、仿佛融入了所有黑暗的纯粹深红!一股难以形容的、古老、暴戾、充满绝对饥饿感的能量波动,正从那漩涡中心源源不断地辐射出来!
这波动是如此强烈,如此纯粹!它穿透了厚重的金属平台,穿透了老张的工装,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狠狠攥住了平台上每一个金属造物的核心!
“滋…滋滋滋…”
一阵极其微弱、却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的电流杂音,猝然在死寂的平台上响起!
声音的源头,是那瘫痪的机械臂!它瘫软的液压杆关节处,残留的暗红源液污迹如同被注入了生命,开始极其微弱地蠕动、闪烁!内部断裂的线缆断口,迸发出几点极其不稳定的、暗红色的电火花!
紧接着,是平台边缘堆积如山的铁人残骸!
一截断裂的、覆盖着油污的金属手臂,手指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一颗滚落在污垢中、浑浊暗黄、瞳孔漆黑的玻璃眼球,内部极其突兀地闪过一点微弱的、暗红色的光!一具失去了下半身、胸腔被撕裂的躯干,裸露的金属脊柱断口处,残留的几根线缆如同垂死的蠕虫,猛地绷直,又无力地垂下,溅起几点暗红的粘液!
整个平台,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停尸间,在源初之噬的波动扫过之后,所有的“尸体”都出现了极其短暂、极其细微的…**痉挛**!
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冰冷的神经!
更远处,厂区深处,那些在固定路线上沉默巡弋的“铁人”,那些在阴影中如同墓碑般矗立的“铁人”,他们肩头裸露的金属基座上,原本稳定闪烁的暗绿色指示灯,光芒齐齐出现了一瞬间极其剧烈的波动!光芒颜色甚至短暂地偏移向一种…不祥的暗红!
无数个干涩、平板、毫无情感的电子音,如同被干扰的广播信号,在厂区各个角落,极其突兀地、断断续续地响起:
“呃…源…”
“…饥饿…”
“…归…巢…”
声音汇聚成一片冰冷的、充满原始渴望的低语潮汐,在管道纵横、阴影浓重的钢铁丛林中回荡!
老张站在控制台前,惨白刺目的探照灯光从他身后打来,将他高大的身影拉得很长,如同钉在钢铁坟场上的黑色十字架。他清晰地“听”到了这片来自冰冷造物的低语潮汐!感受到了平台上那些残骸瞬间的痉挛!
他那张如同冻僵岩石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名为“恐惧”的裂纹!
源初之噬…不仅吞噬了那个异常的容器…它正在唤醒沉睡的残骸!它在呼唤所有被“药”和“母液”改造过的冰冷造物!它在召唤它们…回归源头!
失控!
彻底的失控!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老张眼中寒光爆闪!所有震惊、愤怒瞬间被绝对冰冷的决断取代!他那只紧握成拳的手猛地松开,如同幻影般再次落向控制台!目标不再是某个按钮,而是整个控制面板!
“启动最高协议——‘静默场’!覆盖全厂区!切断所有非核心能量供应!封锁熔炉核心区!” 他冰冷的声音如同钢铁碰撞,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急促。
指令下达的瞬间——
“嗡——!!!”
一阵低沉、宏大、充满冰冷秩序感的巨大嗡鸣,如同无形的巨钟,猝然从平台下方、从厂区四面八方隐藏的巨型装置中爆发出来!这嗡鸣瞬间压过了熔炉的轰鸣,压过了源液的沸腾!
无数道肉眼可见的、淡蓝色的能量波纹,如同巨大的、半透明的碗状罩子,瞬间以熔炉平台为中心,层层叠叠地扩散开来!波纹扫过之处,空气中弥漫的混乱能量波动如同被强行抚平!平台上那些刚刚出现痉挛的铁人残骸瞬间彻底沉寂!远处厂区角落响起的冰冷低语也戛然而止!
所有被改造过的冰冷造物,如同被瞬间拔掉了电源,陷入了更深沉的死寂!
老张微微松了口气,但眼中的凝重丝毫未减。静默场只能压制,无法根除。源头还在那里!那个正在形成的漩涡…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探照灯光柱聚焦的深渊漩涡!
就在静默场启动的嗡鸣余波中,就在那巨大漩涡疯狂旋转的中心——
异变陡生!
漩涡中心那片纯粹深红的核心区域,猛地向上**隆起**!
如同粘稠的沥青海洋中,一头难以名状的巨物正在破开海面!
粘稠的暗红源液被强行顶开、拉伸!一个巨大、模糊、不断扭曲变幻的轮廓,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漩涡深处向上**攀升**!
那轮廓…难以形容!
它时而像一团纠缠搏动的巨大金属神经丛,闪烁着冰冷的暗金和狂暴的暗红光芒!
时而又像一颗正在搏动、流淌着源液的巨大心脏,表面覆盖着不断凝结又溶解的焦黑硬痂!
时而边缘又延伸出无数条如同液态金属触手般的结构,在粘稠的源液中狂乱地舞动、伸缩,每一次舞动都带起狂暴的涡流!
一股比之前更加庞大、更加混乱、更加**古老**的气息,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从那不断攀升、扭曲的轮廓中喷薄而出!这股气息混合了林秀残存的痛苦与混乱意志、源液的暴戾纯粹、以及某种…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冰冷的金属生命源质!
它不再是林秀。
也不是纯粹的源液。
它是…**噬源之核**!是源初之噬孕育出的、扭曲而恐怖的新生!
“呃…呃…”
一阵低沉、粘稠、如同无数金属齿轮在粘液中强行转动的混合嗡鸣,从那个不断攀升的恐怖轮廓内部传来。这声音穿透了静默场的压制,穿透了厚重的平台钢板,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打在老张的意识深处!
伴随着这嗡鸣,那轮廓顶端,那片粘稠的暗红源液猛地向两侧分开!
一只巨大的、纯粹由粘稠暗红源液构成的、没有固定形态的“眼睛”,猝然睁开!
这只“眼睛”内部,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沸腾、混乱、充满绝对饥饿和毁灭欲望的猩红旋涡!旋涡深处,两点冰冷、深邃、如同绝对零度般的暗金色光芒,如同亘古星辰,冰冷地、毫无情感地穿透翻滚的源液和刺目的探照灯光,死死地、锁定了平台上那个渺小、孤立的人类身影——老张!
目光接触的瞬间!
老张感觉自己的大脑如同被无形的冰锥狠狠贯穿!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混乱恶意的意志洪流,如同灭顶的海啸,瞬间将他残存的理智和防御彻底淹没!无数破碎、尖锐、充满痛苦与毁灭欲望的意念碎片,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意识!
林秀被撕裂时的剧痛!
阿娣被摧毁时的冰冷!
铁棺镇压下的绝望!
吞噬源液时的狂乱!
以及…对眼前这个始作俑者最纯粹、最冰冷的…**恨意**!
“呃——!” 老张发出一声短促、压抑到极致的闷哼!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拳击中,猛地向后踉跄一步,重重撞在冰冷的控制台上!喉头一甜,一股带着浓烈铁锈腥气的液体涌入口腔,又被他强行咽下!他那双毒蛇般的眼睛瞬间布满血丝,眼球剧烈震颤,瞳孔深处映照出那只在深渊中睁开的、非人的猩红巨眼!
冰冷的汗珠,第一次从他布满沟壑的额角渗出,沿着冷硬的颧骨滑落。
噬源之核的攀升并未停止。那只由源液构成的猩红巨眼,如同深渊的灯塔,冰冷地、贪婪地注视着它的猎物。粘稠的源液在它周围疯狂涌动,发出更加响亮、更加饥饿的咆哮。
血色黄昏的最后一丝余晖,透过高耸厂房屋顶的破洞,如同怜悯又似嘲讽的微弱光柱,斜斜地打在剧烈震颤的控制台上,打在老张苍白如纸、汗珠滚落的脸上。
深渊在凝视。
猎杀…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