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报张贴的次日清晨,南郑城内四处官设的常平仓外,人头攒动,排起了长龙。
按照邸报上的承诺,太守府正式开仓放粮,以远低于市价的价格出售粮食。
这是对士族经济封锁最直接、最有力的一记重拳,也是一场维系民生、稳定政权的生死竞速。
我站在太守府的高楼上,透过窗棂,远远望着其中一处粮仓外鼎沸的人声,心中并无半分轻松。
开仓放粮,看似简单,实则凶险万分。
这不仅是在消耗我们本就不算丰厚的府库储备,
更是在与那些根深蒂固、财力雄厚的地方士族进行一场赤裸裸的资源豪赌。
“主公,各处粮仓均已按时开仓,秩序尚好。
徐先生已亲往各点巡视,并加派了人手维持秩序,防止踩踏和哄抢。”
石秀一身劲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语速平稳地汇报着情况。
他的玄镜台不仅负责情报刺探,此刻也承担了部分维持内部稳定的职责。
“百姓反应如何?”我头也不回地问道,目光依旧锁定着远方那涌动的人潮。
“群情踊跃,多是感激涕零。”
石秀答道,“许多人家中已近断炊,官府此举,无异于雪中送炭。但……”
他话锋一转,
“据我们安插在各处的眼线回报,人群中混杂了不少生面孔,
出手阔绰,大量购买粮食,疑似是各家大族派来的人,想要趁机将我们的官粮买空。”
“意料之中。”
我冷哼一声,
“这些地头蛇,岂会甘心看着我们轻易打破他们的封锁?
传令下去,立刻执行第二套方案:每户凭户籍,每日限购定量,优先满足普通百姓的需求。
对那些大宗购买者,严密监视,查清其身份来历!”
“喏!”石秀领命而去。
这是我和徐庶早已预料到的情况,并提前准备好的应对之策。
士族想要利用他们的财力优势,将我们放出的官粮重新吸纳回去,继续维持高粮价,甚至反过来消耗我们的储备。
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仅仅半日之后,新的情报便接踵而至。
“主公,城外几处乡镇传来消息,有大户人家开始高价收购乡民手中的余粮,价格甚至略高于我们官府的售粮价!”
“主公,有粮商暗中散布谣言,说官府的粮食是陈年旧谷,不堪食用,或是掺杂了沙土,意图动摇民心!”
“主公,通往南郑的几条主要道路上,出现了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拦截运粮的小商贩,抢夺粮食!”
一条条坏消息如同冰冷的箭矢,射向我们这个刚刚建立、立足未稳的新政权。
士族的反击,比我预想的还要迅速、还要狠辣!
他们不仅要买空我们的官粮,还要切断我们可能的补给来源,同时用谣言瓦解民众对我们的信任!
“元直!”
我猛地转身,看向匆匆赶回来的徐庶,眼中怒火升腾,
“看来我们还是低估了这些士族的能量和决心!”
徐庶的面色也异常凝重,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显然也是刚处理完一桩紧急事务。
“主公,形势确实严峻。
阎圃、李家、杨家……这些汉中大族,盘踞此地数代,财力、人力、影响力都非同小可。
他们这是要动用一切手段,将我们扼杀在摇篮里!”
“他们休想!”
我一拳砸在面前的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府库里还有多少存粮?”
“若按目前的速度放粮,加上军中所需,最多还能支撑二十日。”
徐庶的声音有些沉重,“这还是建立在没有其他意外损耗的情况下。”
二十日!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头。
二十日之内,如果不能彻底打垮士族的经济封锁,或者找到新的粮源,
我们不仅新政将彻底失败,甚至连军队的稳定都可能出现问题!
到那时,内外交困,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坐以待毙!”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必须立刻反击!”
“主公有何良策?”徐庶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第一,邸报要立刻跟进!”
我语速极快地说道,
“严厉驳斥所谓‘官粮不堪食用’的谣言,
可以邀请城中有声望的耆老或普通百姓代表,亲自来粮仓查验、品尝,将真相公之于众!
同时,悬赏捉拿那些散布谣言、拦截粮商的歹徒,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第二,加强戒备!”
我看向石秀,
“玄镜台配合锦帆卫,加大对城内外的巡逻和监控力度,
特别是针对那几家带头的大族府邸,给我盯紧了!
任何异动,立刻上报!
同时,派出精锐小队,护送那些愿意向官府出售余粮的乡民和小商贩,确保粮道畅通!”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我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元直,你立刻去办!
动用我们在荆南建立的秘密渠道,不惜一切代价,从荆州方向,紧急调运一批粮食过来!
水路、陆路并行,日夜兼程,务必在十五日之内,运抵汉中!”
徐庶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立刻明白了我的意图:
“主公,此举耗费巨大,且风险极高!万一走漏风声……”
“没有万一!”
我打断他,
“这是我们最后的底牌!糜贞那边,我相信她有能力办妥。
至于风险,我们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与其坐等粮尽援绝,不如放手一搏!”
从荆南调粮,距离遥远,耗资巨大,且极易暴露我们的底细。
但此刻,这几乎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只要能撑过这最艰难的二十天,等到荆南的粮草抵达,我们就能彻底扭转颓势!
“喏!属下立刻去办!”徐庶不再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去。
接下来的十几天,整个南郑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战场。
官府的常平仓外,依旧排着长队,但百姓脸上的焦虑减少了许多,因为他们每天都能买到平价粮。
邸报一日数刊,不断揭露着士族的阴谋,公布着捉拿到的不法之徒,
虽然识字的人不多,但口耳相传之下,官府的公信力在缓慢而坚定地回升。
锦帆卫和玄镜台的暗探如同黑夜中的幽灵,频繁出动,几次打掉了士族试图组织的抢粮和破坏行动。
孙尚香更是亲自带队,护送了几批从乡间收购来的粮食入城,
她那英姿飒爽的身影和强悍的武力,极大地威慑了那些蠢蠢欲动的宵小之徒。
然而,暗地里的较量更加惊心动魄。
士族们并未放弃。
他们开始更加隐蔽地收购粮食,甚至不惜重金从更远的地方调运,试图与我们进行长期的消耗战。
黑市的粮价虽然被压低了一些,但依然维持在官价的两倍以上,顽固地吸引着那些贪婪或心存侥幸的人。
市场上,关于官府“外强中干”、“粮草即将告罄”的谣言从未停止。
每一天,我都密切关注着府库粮草的消耗数字,那个不断减少的库存量,像一把悬在我头顶的利剑。
每一天,我都在焦急地等待着荆南的消息。
这是一场意志与资源的双重考验,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生死时速”。
时间一天天过去,第十天,第十二天,第十四天……
府库的存粮已经下降到了警戒线。
军中虽然靠着之前的缴获和严格的配给还能维持,但城内百姓的供应已经开始感到吃力。
空气中再次弥漫起紧张和不安的气息。
连徐庶的脸上,都多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忧虑。
就在我们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第十五天的黄昏,
一个风尘仆仆的玄镜台信使,带着一身泥泞,冲进了太守府。
“报——主公!荆南粮队已抵达褒水谷口!预计明日即可入城!”
那一刻,我紧绷了半个月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我猛地站起身,只觉得一阵眩晕,幸好及时扶住了桌案。
赢了!
这场惊心动魄的粮价博弈,我们终于撑过来了!
虽然代价巨大,虽然士族的威胁并未完全解除,
但至少,我们挺过了最危险的时刻,守住了民生这条底线,也向整个汉中宣告了我们绝不妥协的决心!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望向窗外渐渐沉下的夕阳,
那血色的余晖,仿佛预示着一场残酷斗争的暂时落幕,
也映照出新政权在血与火的洗礼中,艰难生存下来的坚韧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