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太守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我面前的案几上,铺陈着数份来自玄镜台的密报,而石秀正站在一旁,低声汇报着最新的情况。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地沉稳,但眼底深处,却也难掩一丝凝重。
“主公,如您所料,
在我们颁布统一货币的政令后不到两个时辰,
阎圃便在其府邸秘密召集了城内几乎所有排得上号的士族家主和代表。”
石秀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我们的内线冒着极大风险,靠近了他们议事的书房外围,虽然无法听清所有细节,但核心内容已经大致掌握。”
我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密报,上面用蝇头小楷记录着潜伏人员冒死传递出的关键信息。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
阎圃、李家家主李胜、杨家代表杨松(张鲁妻弟,但此时家族利益显然更重要)、王家家主王平……
几乎囊括了汉中本地所有最具影响力的士族门阀。
“他们终于坐不住了。”
我放下密报,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这完全在我的预料之中。
之前的试探,只是前菜。
军功授田、唯才是举、统一货币,这三板斧接连砍下,刀刀见血,直指他们的命脉。
如果他们还能安坐家中,那才真是奇事。
石秀继续道:
“据内线观察,这些人初时群情激愤,咒骂声不绝于耳,显然是被我们的雷霆手段打懵了。
但很快,在阎圃的主持下,他们似乎冷静了下来,开始商讨对策。”
“说说看,这些地头蛇,打算怎么跟我这条‘强龙’斗上一斗?”
我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目光却锐利如鹰隼。
“他们一致认为,”
石秀翻看着手中的另一份汇总情报,
“主公您推行的新政,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有计划、有步骤地要彻底掘断他们在汉中的根基。
从土地到官位,再到钱粮,无一放过。
他们形容主公您……用心险恶,手段酷烈,
若不联合起来奋力一搏,不日便将家业败尽,沦为庶民。”
“评价倒也中肯。”
我轻笑一声,并不在意他们的詈骂。
在我看来,革除这些盘踞在社会肌体上的毒瘤,正是为了让更多的“庶民”能够挺起腰杆,获得公平的机会。
立场不同,观点自然相悖。
“所以,他们决定摒弃前嫌,暂时放下彼此间的一些龌龊,拧成一股绳,共同抵制新政。”
石秀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为首的,自然还是阎圃。
此老在汉中经营多年,根基深厚,颇有威望。
在他的串联下,其余各家都表示愿意听从他的号令。”
“哦?具体怎么个抵制法?”
这才是关键。
这些老狐狸,绝不会只是聚在一起发发牢骚那么简单。
“他们制定了一套组合策略,可谓是阴险毒辣,环环相扣。”
石秀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其一,是表面敷衍,阳奉阴违。
对于太守府的政令,他们不会公然跳出来反对,甚至可能会象征性地配合一下,
比如派人去兑换少量新币,推荐几个无关紧要的旁支子弟应选。
但在暗地里,则会用尽一切手段阻挠新政的落实。
比如,拖延田亩清丈,隐匿人口;
对举荐上来的人才百般刁难,不予重用;
对新币则尽可能地限制其流通范围。”
“典型的士族伎俩。”
我点评道,
“明面上不敢与官府撕破脸,便在暗地里下绊子,让你空有政令却无法推行,最终不了了之。”
“其二,”
石秀继续道,
“也是最歹毒的一招——囤积居奇,操控物价!
他们商定,各家动用财力,暗中大量收购市面上的粮食、布匹、盐铁等生活必需品,囤积起来,待价而沽。
同时,利用他们控制的商铺和渠道,故意散布物资短缺的恐慌情绪。
一旦造成人心惶惶,物价飞涨,百姓生活困顿,
必然会将怨气撒到主公您的头上,动摇新政的民意基础。”
这一招,确实狠辣!
汉中刚刚经历战乱(虽然短暂),人心本就不稳,粮食等物资的供应也相对紧张。
如果被他们抓住这个机会兴风作浪,很容易就能引发大规模的社会动荡,
让我这个新任太守焦头烂额,甚至可能引发兵变民乱。
“其三,是釜底抽薪,阻止新币流通。”
石秀的声音透着寒意,
“他们约定,各家府库中的旧币、劣币,绝不去官府兑换新币。
同时,利用他们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威逼利诱治下的佃户、雇工、以及合作的商贩,拒绝接受和使用‘汉中五铢’。
他们甚至计划暗中散布谣言,
说新币是‘无根之钱’,
‘朝廷不认’,
很快就会作废,以此来打击新币的信誉。”
断绝货币的流通,就是扼杀它的生命。
没有足够的流通范围和民众的信任,我精心铸造的“汉中五铢”最终只会变成一堆废铜烂铁。
“其四,是造谣生事,动摇人心。”
石秀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
“他们打算利用五斗米教在民间的残余影响,以及一些不得志的方士、巫师,
暗中散布各种对主公您不利的谣言。
比如,说您是‘天外邪魔’,夺取汉中是‘逆天而行’,推行新政是‘祸乱鬼神’,迟早会招致天谴。
他们还打算夸大其词,歪曲军功授田和唯才是举的政策,
说您是要将所有土地收归己有,是要让寒门小人骑在士族头上,以此来煽动恐慌和对立。”
“呵呵,鬼神之说,愚民之术。”
我不屑地笑了笑。
但在信息闭塞、民智未开的时代,这类谣言往往具有极强的蛊惑力,
尤其是在五斗米教信仰根深蒂固的汉中,其破坏力不容小觑。
“最后,也是最隐秘的一环,”
石秀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们似乎在商议,寻找机会向外部势力求援或告密。
目标可能有二:
一是向北面的曹操,
二是向东面的刘备。
他们打算派密使,携带重金和‘血书’,
控诉主公您在汉中倒行逆施,残害士绅,不尊朝廷(对曹操),
或背弃盟约(对刘备),企图引来外力干涉,
甚至直接出兵攻打汉中,里应外合,将您彻底赶出去,甚至……”
石秀没有说完,但后面的意思不言而喻。
引狼入室,借刀杀人,这是他们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一张底牌。
一旦曹操或者刘备被他们说动,派兵前来,我这刚刚到手的汉中,立刻就会陷入内外交困的绝境。
听完石秀的汇报,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这些汉中士族,果然不是易与之辈。
他们盘踞此地多年,势力渗透到方方面面,一旦联合起来,能量惊人。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从政治、经济、民心到外部关系,
几乎涵盖了所有可能对我造成威胁的领域,可谓是处心积虑,步步杀机。
“主公,形势严峻。”
石秀终于打破沉默,语气中带着忧虑,
“我们虽然夺取了南郑,但根基未稳。
军队新附,人心未定,钱粮匮乏。若是任由他们这般施为,恐怕……”
“不必惊慌。”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脸上虽然平静,但心中早已开始飞速运转,分析着对手的每一步棋,并构思着应对之策。
对手的反应,在我的预料之中,甚至可以说,他们的反扑,正是我计划的一部分。
不把这些隐藏在暗处的毒蛇引出来,不让他们暴露出所有的獠牙,我又如何能一劳永逸地将其清除干净?
“他们想联合抵制,阳奉阴违?”
我冷笑,
“那就让他们‘奉’个够!
政令必须不折不扣地推行下去,谁敢暗中使绊,查出来绝不姑息!”
“他们想囤积居奇,操控物价?”
我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正好,府库里的粮食还不够充裕,是时候让这些‘豪门’为汉中的安定‘贡献’一点力量了。
传令给糜贞,让他盯紧各大粮商和豪族的粮仓动向。”
“他们想阻止新币流通?”
我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那就用更强硬的手段来推行!
执法队立刻行动起来,严厉打击一切拒用新币、私铸劣币的行为!
同时,加大新币的铸造量,尽快铺满市场。
最重要的,军饷、俸禄必须按时、足额以新币发放,让将士和官吏成为新币最坚定的拥护者!”
“他们想造谣生事,动摇人心?”
我沉吟片刻,
“玄镜台要加强舆论监控,及时发现并扑灭谣言。
同时,我们也要主动出击,
利用邸报(虽然还没正式建立,但可以先用告示、说书人等形式)、军中宣传等方式,
正面阐述新政的好处,揭露旧势力的险恶用心,争取民心向背。”
“至于向外求援……”
我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这确实是个麻烦。
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派出密使,消息传递,再到曹操或刘备做出反应,都需要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我们做很多事情了。
况且,曹操和刘备,也未必就会轻易相信他们的一面之词,更不会轻易为了这些汉中士族,就贸然出兵。”
曹操刚刚在赤壁大败,元气未复,主要精力在北方;
刘备则刚刚取得荆南四郡,立足未稳,正图谋益州,
未必愿意为了汉中与我这个“盟友”(至少名义上还是)翻脸。
这中间,有足够的外交和运作空间。
“元直那边,也要尽快拿出具体的实施细则。”
我吩咐道,
“尤其是‘军功授田’和‘才学举荐’,要尽快落实第一批,
让将士和寒门子弟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形成示范效应。”
“喏!”
石秀精神一振,之前的忧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昂扬的斗志,
“主公放心,属下立刻去安排!”
石秀退下后,书房内只剩下我一人。
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暗室密谋,联合抵制。
这些士族自以为计划周密,天衣无缝。
殊不知,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在我的监视之下。
他们想斗?那就斗!
我倒要看看,是他们这些盘根错节的腐朽势力更顽固,
还是我这来自后世的灵魂,手中掌握的超越时代的力量,更加锐利!
汉中的这场大戏,才刚刚进入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