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这摊子烂泥，扔给谁都头疼。韩仲平的奏报，特别是那份通敌账册，触了景明帝的逆鳞。世家这帮蛀虫，不光吸民脂民膏，还敢勾结外敌，简直是自寻死路。
不收拾不行。
可让秦珩宇去收拾？这小子在余江杀伐果断，把地方搅得天翻地覆，但也确实稳住了局面，还挖出了这么大的案子。
用他，能把江南的脓包彻底挤破。
但用他，会不会养虎为患？这小子，瞧着比他那个爹靖王，还要难琢磨，还要狠。
景明帝敲击扶手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心里有了计较。
没过几天，一道新的圣旨又从京城出发，一路快马，送到了余江府衙。
秦珩宇正对着沙盘，跟许泽云、王格他们比划着什么。
尖细的嗓门在厅里响起，宣旨太监一板一眼地念着。
圣旨先是夸了秦珩宇一通，说他在江南赈灾辛苦了，余江在他的治理下大有起色云云。
然后话锋一转，让他继续督办赈济的同时，去“清查江南地区流民安置中可能存在的贪腐舞弊现象”，还要“走访乡里，体察民情，将实情具报”。
最后还特意加了句，清查期间，“可便宜行事，地方官府需全力配合”。
太监走了，厅里静悄悄的。
许泽云、王格几个面面相觑，有点懵。
这圣旨……夸是夸了，可这活儿……查贪腐？走访民情？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世子，这……”许泽云摸不着头脑。
秦珩宇拿着那卷明黄圣旨，来回看了两遍，每个字都细细咂摸。
“陛下这是又递了把刀过来。”他声音很轻。
“刀？”王格挠头，“查贪官污吏，走访百姓，这算哪门子刀？听着倒像是打发咱们干些跑腿的杂活。”
“江南的杂活，哪件底下没藏着刀子？”秦珩宇把圣旨递给李策，“李御史，你瞧瞧。尤其这几句，‘清查江南地区流民安置中可能存在的贪腐舞弊现象’，‘走访乡里，体察民情’，还有最后那句，‘可便宜行事，地方官府需全力配合’。”
李策接过，目光在字句间逡巡。他干过御史，对这里头的弯弯绕绕比旁人敏感。
“不寻常。”李策眉头皱起，“查流民安置的弊案，是分内事。可让世子您来查，范围还扩大到了整个江南，这就透着古怪了。”
“对，范围从余江，变成了整个江南。”秦珩宇道，“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他的手指敲了敲“走访乡里，体察民情”和“可便宜行事”那两处。
“体察民情？听着好听。韩仲平的奏报，肯定说了江南百姓恨透了世家，也提了我在这边的声望。”秦珩宇分析，“陛下让我去‘走访乡里’，究竟是想让我接着刨江南世家的根，还是想亲眼看看，我这颗钉子，在江南扎得到底有多深？”
“至于这句‘可便宜行事，地方官府需全力配合’……”李策眼中亮光一闪，“这是给了世子调动地方资源的权力！甚至暗示着，必要时可以越过常规！”
“就是这个意思。”秦珩宇收起圣旨，“陛下知道我喜欢‘便宜行事’。他这是在看，看我敢不敢接这把刀，接了之后，又会砍向谁，砍多深。”
“那咱们……”许泽云有点拿不准，“既然是试探，是不是该收着点？”
“反了。”秦珩宇语气斩钉截铁，“陛下给了梯子，我就得顺着往上爬！他想看我敢不敢，我就做给他看！他想看我能捅多大篓子，我就捅个天出来！”
“用得巧？”秦珩宇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平静。
“得让那位觉得，我这把刀，还在他鞘里，不过是借着他的旨意，替他办些他不好亲自下手的脏活累活罢了。”
李策立刻追问：“世子的意思是？”
“第一步，马上拉个‘清查小组’出来。”秦珩宇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人手要牢靠，脑子得灵光，还得是懂地方门道的。李御史，这事儿你熟。你以前都察院的老关系里，有没有信得过又能用的？再从咱们府衙里挑几个机灵的文书。”
“第二步，放话出去。”秦珩宇看向蓝斐，“就说，靖王世子奉旨清查江南流民安置的猫腻，大门敞开，谁有冤屈，谁想举报，都接着。那些被欺负惨了的百姓，还有跟大户结了死仇的小官吏，都是咱们的‘民意’。”
“第三步，王格，你的人得跟上。”秦珩宇转向王格，“清查小组下去办事，肯定有人不服，明枪暗箭都得防着。该亮家伙的时候，就得让他们明白，什么叫‘便宜行事’！”
“是！”三人沉声应下。
“这一刀下去，得见血，得让某些人肉疼！”秦珩宇声音没什么起伏，“让那些土皇帝们好好看看，龙椅上那位不痛快了，再加上我这把刀悬在脖子上，是个什么滋味儿！”
京城，相府。
“啪！”
一只价值不菲的琉璃盏被狠狠掼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裴彦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阴沉得像是能拧出水。
“韩仲平这个老废物！送回来的奏报，竟然是这种东西？！”他本以为，就算扳不倒秦珩宇，至少也能让皇帝猜忌，把那小子死死钉在余江。
“结果陛下反手给了他一把更大的刀？！清查整个江南的贪腐？他这是想把江南的天都给捅破了！”
“借陛下的名头？他分明是想把江南彻底变成他秦家的地盘！”裴彦气得牙关紧咬。
旁边一个幕僚赶紧低声劝：“相爷息怒。陛下此举，恐怕也是顺水推舟，想借世子的手，敲打敲打江南那些越来越不像话的。毕竟，通敌资敌这等罪名，是谁也捂不住的。”
“敲打？”裴彦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寒气，像是腊月里的冰碴子，“陛下这是在养虎为患！等着瞧吧，这头狼崽子早晚要反咬一口！此子，绝不可留！”
他猛地一挥袖子：“传话下去！让江南各处的人都把皮绷紧了！小心应付那小子的清查！还有，京里也别闲着，该泼的脏水，接着泼！本相就不信，扳不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