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桑枝:这话说的她好像是捧着生死簿索命的阎王爷,点到谁三更死,谁绝对活不到五更。
她瘦瘦弱弱的,哪有永宁侯说的那般凶残。
有眼无珠,活该瞎了只眼。
裴桑枝轻笑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似叹似讽:“父亲说笑了,这回可是添丁进口的大喜事呢。”
“近来侯府运势不佳,接连遭遇白事。如今您添了一位庶弟,倒也算给府里冲一冲喜气吧。”
永宁侯失声惊呼道:“驸马爷在外有了私生子?”
他就说,驸马爷在人前对清玉大长公主的万般好,不过是作戏罢了,并非真心实意,更谈不上情深似海。
这世上,哪个猫儿不吃腥,只有不够腥的鱼。
更不必说,他隐约听闻,驸马爷年轻时本就是上京城中混不吝的的纨绔子弟,吃喝玩乐无一不精,也就是尚了公主之后,才渐渐收敛性情、从了良。
只不过,这番“从良”究竟是心甘情愿、浪子回头,还是人在屋檐不得不低头,便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裴桑枝蓦然抬手,一记清脆的耳光重重落在永宁侯脸上:“这一巴掌,是替清玉殿下与驸马爷打的。”
“父亲身为二老的嗣子,却说出这般不知所谓的话,实乃大不孝!”
永宁侯被打得脑瓜子嗡嗡作响,心中满是委屈。
怎么又怪到他头上?
分明是裴桑枝说,府里发生了添丁进口的喜事,他多了个庶弟。
不是驸马爷偷腥,有私生子,那是什么!
再者说,清玉大长公主已经薨逝那么多年了,驸马爷就是藏个娇,也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裴桑枝捻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语气轻淡,漫不经心道:“说父亲蠢,倒像是抬举了父亲,侮辱了蠢这个字。”
“若驸马爷有了亲生骨肉,父亲还是早些打点行装,回您那老宅子里等死吧。”
永宁侯捂着脸:“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桑枝语气轻缓,却字字如针:“上京城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您那位对外宣称愿为亡夫守节、立誓终身不改嫁的生母,实则早已与人私通,甚至早早育有一子,年近三十。同父异母算是庶弟,同母异父……难道便不算了吗?”
“父亲,不是女儿要说您。这些年来,您怎能如此自私,将您的生母名义上接回侯府尽孝,实则是将她囚禁于此,连亲生儿子都不让相见?”
“您这般行事,既是对驸马不孝,亦是对亲生母亲不孝啊。”
“若非当初我竭尽心力请驸马爷下山,继而驸马爷又阴差阳错地将令堂请出府去,岂不是至今仍在日夜煎熬,饱尝与亲子分离的锥心之痛?”
“生离死别,乃人间至苦。”
永宁侯僵在原地,宛如老僧入定,又似一截遭雷劈死的枯树,深深扎根在土里。
除了双眼圆睁,嘴巴大张,整个人凝滞不动,仿佛时间在那一刻静止。
不……
不可能……
那对父子,他早在十多年前就处理的干干净净了。
一人被棉絮枕闷捂,窒息而亡;另一人则被缚以巨石,沉尸河底。
怎么可能还现于人前!
他亲眼瞧着那少年断了气的,彻底断了气的!怎会有假?
“荒谬!”永宁侯恍然回神,矢口否认道。
“我生母与生父向来鹣鲽情深、举案齐眉。若依你所言,她有一个年近三十的亲生孩子,那不就意味着她在我先父尚未离世之时,便已与他人有了私情。”
“裴桑枝,她终究是你的亲祖母,你怎能用如此不堪的言语来诋毁她的清白?”
裴桑枝神色从容,不疾不徐地纠正道:“其一,此话并非出自于我。上京城中,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皆是这般传言。我不过是偶有所闻,又顺口转告了父亲罢了。”
“其二,也未必是与他人私通所生,亦有可能是其夫亡故后所留下的遗腹子。”
“真相到底如何,恐怕只有您的生母才最为清楚了。”
“此事,对侯府的声誉到底还是有影响的。”
说实在的,永宁侯府早已颜面扫地,声名尽毁。
如今的种种,不过是虱子多了不怕痒,索性破罐破摔罢了。
到时候,不破不立!
“父亲若得空,还是好好劝劝您那位好母亲,请她行事低调一些。您大概还不知道,起初旁人还以为那男子是她耐不住空房寂寞,私下偷养的姘头。后来有人无意间听到,那人竟唤了她一声“娘”。”
越听下去,永宁侯的脸越是臊得发烫。
不对,不是臊,是气!
他猛然醒悟,当年母亲必定是提前给那孽种服下了能暂时闭气的药物。
而那时,他还暗自得意,想着那孽种竟毫不挣扎,正好方便自己下手。
永宁侯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左眼眶的伤口像是猛地崩裂开来,鲜血汩汩涌出。那副模样,乍一看去,竟如三更半夜中披头散发、七窍流血、幽幽飘荡前来索命的厉鬼一般。
裴桑枝神色淡然地欣赏着眼前这一幕。
永宁侯那个同父异母的庶弟,实在无辜至极。
他从未沾过永宁侯府半分恩惠,也未曾对她有过半分不利,实在不该被扯进这侯府的一滩烂泥之中。
她不喜欢拉无辜的人下水,她就喜欢看狗咬狗!
“父亲。”裴桑枝欣赏够了,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您气得太早了。还有一桩天大的热闹,我还没说与您听呢。”
永宁侯:???
他是血肉之躯的人,不是土捏铁造的,没有那么强的承受能力。
裴桑枝素来不是个贴心孝顺的乖女儿,只自顾自地说道:“父亲,您也清楚,庄氏与春草母女情深,她对春草的疼爱,是真正刻进骨子里的。先前春草闹出那么大的风波,母亲料定她在成府后宅绝不会有好日子过,就趁您养伤无暇分神之际,罔顾成家闭门谢客,硬是强闯进去,不惜把自己的脸送到成尚书夫人手底下挨打,一路闹到成老太爷面前。”
“母亲当时就把话摆下,威胁成老太爷。”
“要么成家允许她将春草带走,要么她便直接告上官府,讨一个公道。说她非要问个明白,成尚书夫人究竟凭什么掌掴她这位堂堂侯夫人?这般举动,是不是存了不臣之心?”
“成老太爷见母亲态度坚决,不可转圜,只得应了庄氏,继而吩咐成尚书夫人替成景翊写下放妾书,让庄氏把春草带离了成府。”
“她的一片慈母之心,确实令人动容,可歌可叹。”
“然而,只为接回一个已被割舌、挑断手筋脚筋、再无法生育的裴春草,便触怒成老太爷,为永宁侯府招来如此强敌。这究竟,值不值得?”
永宁侯:他听出了阴阳怪气。
“据说,庄氏接走裴春草后,成景翊与成景淮这对堂兄弟因对春草思念过切,为争执谁才是她真心所爱之人而大打出手。争斗间,成景淮路了下风,连命根子都断了。
“成家这回可是塌了天了,转眼间便折了两位孙辈。”
“一个是支撑门楣的长房嫡长孙,另一位是庶出三房的嫡子。”
“这彻骨的仇恨,两家这梁子,怕是解不开了。”
“外头的人都在议论我永宁侯府的教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