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之中,确实留有一批太监专司陵务。
平日里除了打理园中一应事务,晨昏上香、洒扫庭除,还得时时检视维护陵园内的各类建筑,若有损毁,及时上报。
秦老道长没有含糊,一个手刀干净利落地劈在守陵太监后颈,太监连哼都未及哼一声,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你回去复命时,将这太监一并带走。”
“荣妄手里掌着皇镜司,要查清一个守陵太监的来历底细易如反掌。”
无花小声嘟囔:“现在还哪有皇镜司。”
秦老道长又横了无花一眼,沉了声道:“我看这些年你跟在荣国公身边,他未免太过于纵容你了,连门外有人偷听都浑然不觉,倒是练就了一副伶牙俐齿。”
“既然这般不长进,不如随我离京寻仙问道去?”
无花神色一凛,垂首恭立:“徒儿知错,甘愿领受师父责罚。”
秦老道长甩了甩袖袍:“你回去复命吧。”
“就说,秦氏一族,自有我清理门户。”
他这个昔日的中宫嫡子尚在人世,什么余孽造反作乱的影响力,能比得过他振臂一呼。
这一回,他将那些祸患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无花嘴唇嗫嚅:“师父……”
秦老道长:“你想问之事,荣国公早已了然于心。与其在此耽搁,不若速速归去,依命行事为上。”
“无花……”秦老道长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荣国公既以手足之情待你,你更当自勉才是。他今日纵你容你,你却不可因此懈怠。若你始终这般不思进取,不能成为他的得力臂膀,来日,自有旁人替他分忧解难。”
荣家的独苗苗啊。
表嫂怎么可能不绸缪万全。
而且,还有荣青棠坐镇荣国公府。
若是青棠和表哥同时掉进河里,表嫂怕是会让表哥暂且忍上一忍,先救青棠。
由此,青棠的重要,可见一斑。
无花郑重道:“徒儿明白了。”
“徒儿定当谨记师父教诲。”
秦老道长:“去吧。”
无花一把揪住守陵太监的衣领,像拎麻袋般将其提起,轻巧地甩上肩头。
而后,他足尖轻点,转眼便融入了浓稠的夜色之中。
其实,他并非懈怠,亦非不思进取。
只是……
只是在师父面前,他不由自主地卸下了所有防备,也失去了本该有的警惕。
然,师父的每一句教诲,都是金玉良言,字字珠玑。
国公爷麾下,能人异士辈出,最不缺的,便是既有才干又忠心耿耿的能臣干将。
说的直白粗俗些,他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
秦老道长怔立在原地,再一次久久望着着对面的陵寝。山风掠过他的袍子,却吹不散眉宇间凝结的寒意。
“连守陵都不能清净的守……”
“躲在暗处兴风作浪的鼠辈,当真...…罪该万死!”
远处传来几声鸦啼,更添几分肃杀寒意。
秦家,早就成了过往云烟,如今的大乾,谢家子孙争的如何头破血流,是夺嫡,是谢家的事!
秦家绝不能再横插一脚,徒增纷乱。
思及此,秦老道长幽幽的叹了口气。
他……
他只是想在她长眠之处,安安静静的守上七七四十九个日夜,而后便离了这京城,继续追寻那渺渺仙途与茫茫大道。
可,偏生有人不让他如意!
可,偏生有人想找死!
说实话,他年轻时杀人杀多了,早已杀得心生厌倦。如今这把年纪,他是真心不愿再见血光了。
奈何……
表哥表嫂的独子,终究是被教养得过于温厚仁善了!
倘若表嫂能再撑上几年,待到他姑母永昭帝驾崩,以她的雷霆手段,那些阳奉阴违、心怀鬼胎之辈,早该被整治得服服帖帖,或是...…彻底清扫干净了。
他依稀记得,永昭帝初将皇位禅让予表哥之时,对表嫂仍是倚重非常、信任有加,那时帝王心思清明如镜。
然而自表哥退居深宫,将军政大权尽数交托表嫂执掌后,永昭帝的态度便渐渐起了微妙变化。
及至年岁愈长,帝王对秦氏一族更是莫名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仁慈和难以名状的恻隐之心。
这份莫名的心软来得让人根本捉摸不透。
瑞郡王是永昭帝不惜与表嫂几近决裂,方得以保全的。
永昭帝说,她不能让贞隆帝绝了后……
对此,他嗤之以鼻。
临到头了,又念起了旧情。
但,永昭帝毕竟是太上皇,执意袒护之下,表嫂纵有万般不甘,也只得暂且隐忍退让。
如今,他新添的侄子,约莫就是顶着瑞郡王血脉的名头。
不就是造反吗?
不就是谋逆吗?
别人造,能造的过他吗?
毕竟,他有经验!
就再让他守一夜的陵寝吧。
明日起,他便着手清理门户,肃清祸患。
……
云霄楼。
醉月轩。
当无花前来复命时,裴桑枝正与荣妄对坐案前,银箸轻动。
烛影摇曳,映得满桌珍馐添了三分暖意。
“国公爷,师父他老人家说,秦氏一族,自有他清理门户。”
“属下能否多嘴问一句……”
荣妄似是早已洞悉无花心中所惑,慢条斯理地漱了漱口,方才吐出三个字:“瑞郡王。”
随即又轻摇首道:“此事尚未有定论。”
无花闻言一怔。
因幼时高烧不退而心智受损的瑞郡王,竟留有子嗣?
什么时候生的?
跟谁生的!
能在永荣帝和元初帝的眼皮子底下,悄然延续血脉……
这真不是一般有能耐的人做出的事情。
这般手段,这般心机,能是的痴傻愚笨之辈吗?
好吓人……
无花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若论怨恨,瑞郡王最该恨的,是他那冷血势力的母妃与手足相残的皇兄才是。至于旁人,怕是连排队的资格都没有。”
无花从长辈们的口中听闻过贞隆一朝的旧事。
瑞郡王的右手食指是他一母同胞皇兄切断的。
凶险万分的高烧,是瑞郡王母妃刻意命人在瑞郡王的伤口上涂抹腐秽之物,只为嫁祸当时的中宫嫡子。
也就是他的师父。
荣妄低垂着眼帘,缓缓道:“恨?经年累月过去,他哪还记得清那些幼时之事。”
“那些害他残疾、令他痴傻的人,早已死了。”
“死的很惨。”
“待他神智清明时,或许遗憾和不甘反倒盖过了恨意。”
“遗憾他自己本有可能执掌天下,如今却要终日扮痴装傻,做个任人摆布的吉祥物。”
无花:……
倒叫他不知该说瑞郡王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是无知者无畏了。
若瑞郡王当年神志清明,亲眼目睹过那场宫变的惨烈,只怕心中再不敢存半分不甘之念。
“国公爷,属下在师父他老人家的房门外抓了个鬼鬼祟祟偷听的守陵太监。”
师父抓的,就是他抓的。
要不然,显得他太无能了些。
荣妄蹙眉:“专司陵务的守陵太监里也被安插进去眼线了吗?”
他的枝枝,还真是钓出了一条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