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士前来,王后既没有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也没有请以上宾,这属实不是如今上位者们招贤纳士的风格。
但,这却是秦时有意为之。
荀子亲传闻巽,她虽没有听说过,但在其声名赫赫的前提下,自然也将其看作李斯韩非子这样的高才。
而想要招揽高才——不巧,她连 hR的经验都没有,更加没有姬衡那样的人主之心,三言两语威势天成,可令下位者权衡利弊后顺利归心。
尤其是此时的饱学之士,并不像后世那样卑微货与帝王家,反而尤其显出风骨来。
倘若因为理念不合而拒绝君主召唤,传出去又是一桩美名。
因此,在短暂的等待时间里,秦时便只能尽力展现自己的长处了——
她虽然经验不足,但却因为有资料库的缘故,尤其很会【纸上谈兵】。
此刻召来治粟内史,并令燕琮与闻巽旁听,也是恰到好处了。
治粟内史辽禾如今也是忙碌状态。
元日朝贺,官员们都已陆续开始放假,但他却要清点田亩、整理粮食产量、制定来年耕作计划,以及与太史令共同勘定天时。
等春日发布农时历书,以便庶民耕种,不误天时。
如今,月中的粮税才刚刚入库,他已然是被各项数目整的头晕眼花,王后却在此时宣召……
他想起此前宫中传出的消息,此刻见王后终于有暇听他回禀,连忙说道:
“启禀王后,臣闻如今宫中多好食麦粉,倘若以此令明年国中上下多种稻麦,此举大为不妥!”
他恳切道:“水稻种植需大水,若要种植,非关中江河流域上等田亩不可,但庶民若食,远不如粟米耐饥。”
“小麦亦是如此,且我关中地区种植小麦需越冬,土地肥力耗尽。待来年六月种植粟米时,实在产量不足……”
而且,麦饭比起粟米来,不仅难以下咽,且也不耐饥饿。
若是磨成麦粉,王公贵族们倒是可以享受,平民百姓却哪有这份磨麦的闲暇?
“比起粟米,稻麦更易生虫害、瘟病,倘若照顾不当,一季绝收,全家都恐要饿死。”
这担忧想来已横亘在心头许久,以至于他如今脱口而出。
言辞恳切,神情恭敬,拜下时更是万分祈求。
秦时:……她其实还一句话没说呢。
此刻便也迅速安抚道:“放心,宫中只我与大王二人喜食稻麦,各地献上已然足够,王侯将相,安敢与天下万民争饭乎?”
“来年工作计划,我无意打扰。”
治粟内史明显狠狠松了一口气。
这殿内温热,他情绪亢奋又紧张,额头已生了微微的汗水。此刻便又恭敬问道:“那不知王后所召……”
秦时笑道:“来年春日,我要安排关中千亩田地。地域可以不集中,上中下三等田地都可,荒地亦可。”
姬衡私库中的收入,除了各地进献而来的,自然也有独属于秦国王室的田地农庄。
只如今山川大泽都属大王独有,这些倒显得并不起眼。别提只是区区千亩地,且还并不要求是大片连绵的上等田。
秦时只单独要了这样的赏,姬衡听罢,当晚又令周巨重新整理珍宝,再赏了一遍。
实在是如今贵族豪强随意圈地,便都能有千顷田亩。
而王后所需地域,也实在太过微渺了些。
他自有更大更广袤的上等田庄赏赐,又被秦时拒绝:
“大王,明年春我将启动实验田计划,与我秦国粮食产量息息相关。只是我此前并无经验,只有些基础方法传授,因而方称试验。”
“倘若田亩过大,一时管理不当,若此地收成不好,岂不是白白耽误了那些黎民百姓?”
饭要一口口吃,步子要一步步迈。
千亩良田,已足够她先期调些人手来集中试验了。
听的是粮食这般至关重要的产物,姬衡不由又是大喜:
“此乃国之大事,王后但有所需,尽管召治粟内史前来。”
“麾下倘有不从,不拘官职,直接斩了便是。”
此为夫妻二人夜间叙话,如今还未明文下诏。
治粟内史辽禾还未听说,如今只听这要求,便是一愣。
但他熟于工事,各项田亩数据向来烂熟于心。
因而略一思索便道:“臣记得,关中有田庄名【粟粟庄】,如今由少府管辖。”
大王私人所有,都令少府管辖。他在关中勘定田亩时曾去看过。
只少府管理不当,远远看去,庶民饥寒瘦骨,上等田中粮食丰茂,却并未听少府令言称丰收。
如今便竭力推荐:
“其中,良田共计1200余亩,池塘两口,都在 15亩左右,另有山林缓坡约三五顷……”
秦时略一思索,随后就点头:“可!”
此话一出,旁边赤女便急匆匆书写记录,自有黄门转呈章台宫。
以大王对王后的信赖,恐怕不逾一个时辰,就要有王令传出了。
燕琮坐在一侧小偏殿,殿内有乌籽着人安排的热烫奶茶,各色点心,暖香熏得人昏昏欲睡,恰恰抚慰了他一路奔波的艰辛。
一旁的闻巽却是听得格外专注。
从治粟内史请种粟米开始,再到对现有田亩信手拈来,如数家珍……还有那分外和气、且表明不瞎掺和的王后。
他缓缓啜饮一口奶茶。
甜美,焦香,浓郁。
是这种微微焦香的甜蜜之感,是他从未尝过的饴糖滋味——莫非又是些什么劳民伤财的东西?
他蹙紧眉头,总觉得王后此人颇为矛盾。
而在正殿,治粟内史又有些不解:
“此为大王私库,王后只需与少府吩咐即可,又为何召臣前来?”
他分管国家田亩,总不能是王后嫌弃少府管理不当,要他来费这份心吧?
公私不分为大忌啊!
秦时却摇摇头:“内史深谙农家事,因此我召内史来,是希望元日之后,能从我秦国各处——”
“或广袤、或丰美、或苦寒、或贫瘠、或干旱等地,为我召选一些事农有功的田啬夫。”
“一应路途花费,由我私库拨款,然后集中安排在【粟粟庄】。个人选取最接近家乡的地段来负责。”
她缓缓道:“我有种粟秘法,只不知能不能适应如今时代。”
“内史熟悉田家,因而敢问:‘可堪托付?可能一应听我安排?’”
治粟内史皱紧眉头:“敢问王后,可曾亲自种粟?”
秦时摇头:“并未。”
“那……”他拱手:“请恕臣不能答应。”
“田家之事,事关国本。臣年年出行,勘定田亩,所得秘法三五百不止。但若尽皆听从听信,一味盲求,十有八九都致颗粒无收。”
“【粟粟庄】田亩虽不多,又归大王所有,但总有佃农饥民要养活。倘若一时没了收成,王后等人衣食无虞,底下的庶民却都要饿死了。”
他如此慎重,不可谓尽职尽责,倘若姬衡当面,恐怕要大大赞赏一番。
但……
秦时心想:科学种植总要试一试的吧?
怎么拒绝的这般坚定呢?
莫非内史所说的那些秘法中,连几时参拜、祭祀哪方土地神都写上了?
对方神色坚毅,显然能安守此等官职,定然不是那种一味奉承主君的人。
秦时无奈,或强权,或娓娓劝说,一一细数,她却没有这样的功夫。
于是干脆利落,只低声道:
“此乃,昆仑秘法。”
治粟内史神色动摇:“这……”
王后乃昆仑仙使一事,咸阳城无人不知。
更别提有方外之士前来求道,竟言:朝闻道,夕死可矣!
可见这昆仑秘法尤其慎重。
再加上对方才册封不久,秦国便有神兵出世,听闻明日大王王后所要佩戴的太微天市之剑,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远胜昔年欧冶子大师所着太阿之剑!
另有宫中秘闻若干。
这桩桩件件,由不得大家心中不暗暗憧憬。
如今既是昆仑秘法,治粟内史当真认真开始考虑了
只是……
“王后容禀,此番大事,臣责无旁贷。只关中距离咸阳路远,臣公事繁重,一时实难分身。”
“但召集各处田啬夫之事,臣元日之后,便即刻去办。”
他话说的恳切,并不是有意推诿,而秦时最终想要的,也不过是这个结果罢了。
她因此点头:“既如此,还请内史总勘此事。负责试验田的贤才,我再另外安排。”
……
偏殿中,闻巽的面色变来变去。
时而皱眉,时而含笑,时而又深思不解,还有些明显面带抗拒……
“假借昆仑之名行田家事,此举非长远之计,亦不可取也!”
他叹息一声:“若此番事成,来日再有庶民得种植之法,又该假托谁的名来取信别人?”
恰逢赤女前来相请,闻言不禁掩唇一笑:
“先生说笑了。”
“倘若再有庶民,能有此与我秦国有益的发明创造,不需假借仙神之名,只需有切实数据与实物,王后都将厚赏。”
“只不过如今人才寥落,一时难以分出人手来。”
“先生亲朋故旧若当真有才学,来年王后亲行考课,拔擢人才,也当请其参与。我秦国儿女一身所学,当报效家国才是。”
? ?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