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墨家,并不是一味做手工发明创造的。
相反,他们的成员成分复杂,士农工商都有参与。原本就像法家与儒家一样,只有用或不用。
但,对于统治者来说,墨家信奉选举禅让之制且大肆推行,无疑是动摇各国君主家天下的统治。
另,墨家内部推行的【墨者戒律】,甚至比秦律还要严格,失期3日即斩!且只尊墨家戒律!
如此对抗君主统治的行为,哪怕墨家工匠佼佼,有诺必守,最终也仍旧被排斥在七国之外。
就像如今岷县之地的陶匠一般。
他们只算是墨家的外部成员,略微学了些手艺,成家立业后渐渐四散各处,拖儿带女,便再顾不得一边服从秦律,一边还要尊奉墨家……
如此,便都渐渐安定下来。
此刻接到这样大的生意,定金丰厚到根本不怕对方反悔,三人便齐齐联络,驻扎在河畔淘泥处开窑,三日后,必有不少于500只陶炉!
但巴夫人心中,这可远远不够。
抛开岷县军户不算,这里的民户也相当之多,只不过她的煤炭虽在路上,但因沿途又分散各地,此处乃是终点,因而也并不算太多。
至今只能寄希望于推广顺利,天寒后订单多多。
否则,他们当真要用族中积蓄来填补,以慰王后之心了。
倒是同行的族人也裹了厚厚的衣裳,首先便道:“此处当真苦寒!”
咸阳城才刚散去暑热,秋凉正宜人。此处居然都需要厚厚穿裹了。
侍从们提着简单的铁皮炉放在厅内,但因轻车简从,显然不够,因而又生了一盆红彤彤的煤。
如此,这才叫众人觉得舒适些。
至于王后千万交代的不可紧闭门窗,以免火毒……
巴夫人都不必抬头,都能感知到门缝床缝处吹来的丝丝凉风。
她叹口气:王后能在意这个,当真是与大王截然不同的秉性。
因而又吩咐道:“三日后的讲课,务必告知众人须得留足通风口。”
“此地穷苦人家甚至愿意挖洞而住,洞内若塞得紧了,那可是要命的。”
以往冬日没有这什么蜂窝煤,便是烧炭烧柴,也常有睡死过去的。
大家因而纷纷应喏。
族人又问:“王后不是说务必要让边军用上这煤炭吗?怎么不先去军营求见燕将军?”
巴夫人喝了后热茶,总觉得没有王后宫中那热腾腾的红糖奶茶香甜,此刻就摇头道:
“怎么去?”
军营重地,他们持王后手书来见,贸然送上数千斤的蜂窝煤——事情不是这么办的。
“一来,这位燕太尉之子并不是咸阳宫中官大夫,反而很注重行动。我等就算持王后手书亲见,但后续煤炭还未就位,白说一场,这份礼便送不到心坎上。”
“二来,边军中多有人于此地成家立业,我们先于家中推广,待百姓得了好处之后,再献入军中。如此消息内外传达,上下皆知,方显出王后恩德来。”
同样一份礼,怎样送才能达到效果最大化,这可是他们商人家族最要讲究的事。
族人明白了:“我这就去探问,后续辎重还有多久才能抵达。”
……
自古以来,不管交通发不发达,乡间消息的传闻通常都是这里头最快的。
再加上听课还送粟米一碗,这陶土大碗堆得冒冒尖尖的,被大家这么一比划,不管哪家哪户,都觉得心动。
便是当地富户,听说是持王后令前来宣讲,用不用得上都也要前去一探究竟。
如此,三日后,当巴夫人随意选了一处驿亭前去探看情况,却见这不大的驿亭厅堂当中,竟已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或站或倚,或直接垫了草团席地而坐的。
还有些明显有身份的人,在楼上听着……
驿亭四周,用来挡风遮寒的苇席早已卷卷垂落,虽不能密封,但却已经能遮挡四处呼啸的寒风了。
而在正中央处,族人面前放着好大两石黄澄澄的粟米,另有一只陶土大海碗堆了冒尖的粟米,又放在粟米之上,叫人一眼便看到了。
而他面前,则分散摆着3只陶土炉。
三只脚支撑着小巧玲珑的陶炉,底下风门大开,空气流通之下,三块蜂窝煤火势健旺,只略一走近,便能看到底下红彤彤的火来。
上头又放了一只陶罐,里头热水不知烧了许多久,正咕咕嘟嘟翻着泡。
如此,也不知是人多,还是这陶炉的暖意传达,整间屋子竟热腾腾起来。
离得近的农户脸颊都有些热的发红了。
巴夫人静静观望着,并未说话。就见族人首先端起那一大海碗的粟米,向四面八方举起,给众人看了看:
“诸位,今日一日课毕,认真听完的,再回答出我问的问题,这碗粟米便可以带回家去!”
他嘻嘻笑着,像乡间闲汉一般,虽不显得君子,却让老百姓格外有熟悉感。
“那问题十分简单,便是三岁小儿听罢也能答得出,只不知大家可带了布袋来,咱们这大海碗只有一只,可是捧不回去的。”
穷人家哪里用得上布袋?
石罐子、竹篮子,再不济,将自己身上的衣袍一搂,怎么着也得将这粮食兜回去!
便有妇人大胆开口提问:“当真简单?”
“当真!”对方斩钉截铁。
“此事可是我大秦王后为咱们天下穷苦百姓求来的神物,乃是土中之精。”
“为的,就是想免除咱们的寒冻之苦,又怕大家不知如何用,又如何省钱,这才命我等前来为大家讲解。”
“因而还请诸位放心,绝不会故意设难题刁难各位。”
“我只怕这两石粟米,今日还不够分呢!”
这族中子弟年纪不大,不过刚成丁,但向来能说会道,在族中就颇讨得长辈喜欢。
如今被委派此任,他也不着急进入正题,只是“哎呀哎呀”叹着气:
“不曾想咱们岷县的人家竟这么多呢!这粟米若不够,回答慢的,还需再等等才能再送来呢!”
一户一人,可是驿亭亭长按照名册来安排的,绝无疏漏,也绝不会多占便宜。
他这样一感叹,大伙儿便立刻着急起来,像这样的粮食,当然是落袋为安最好。
于是就有半大少年利索回答:
“能等!能等!咱们可是边地,常有羌人来犯的,人不多,可要怎么挡呢?”
边军也不是一直都打胜仗的。
如今秦王厉害,他们边军又有凶名,这才显得安定些。
但在上一辈,也常遭战祸的。
“正是如此!”
那年轻男人一拍手:“王后就是感念边地苦寒,各位守边辛苦,这才叫咱们第一时间将这神物送过来!”
“便是咸阳城,如今都还未推广这个呢。”
如今人们信息渠道单一,也很少出远门,因而并不知咸阳城还在秋天,如今还用不上这个。
但只听这话,哪怕知道是上官有意哄他们,但他们身为秦人,又哪里曾被哄过呢?
只觉得万分欢喜。
“咱们王后竟是这样好的人吗?”
“王后这样好,为何大王却传出了凶名?莫非是故意叫人怕他们?”
“可不敢说,此前不是曾来西巡吗?只是还没停留便匆匆就走了,只晓得上下皆战战兢兢,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大王……”
大家七嘴八舌窃窃私语,直到前方离火炉很近的妇人擦了擦汗,将身上的破旧袍子给脱了下来。
边地彪悍,女子行为也更大胆,如今当众脱衣,里头虽也衣着整齐,却仍是叫众人不由自主看了过去。
对方脸颊红彤彤的,此刻便道:“这炉子好生热,我今日来,穿了全家人的衣裳,出汗了,怕回去受风。”
她脱下的,可不正是男人的衣袍吗?
如今能被一碗粟米吸引的人家,多数也都是这样。
但这话一说,大家便才发觉:
“正是!今日怎么这里这样暖和?”
“炭盆生的多吧?你瞧,这有三个呢。”
“可这么丁点儿,平日里自家烧粪烧柴,要那样大一瓮火,才显得屋子暖和些呢。”
巴氏族人心道【妙啊】!
此刻便赶紧接话:“这就是王后要跟你们宣扬土精的好处了。”
“这土中之精蕴藏真火,烧起来自然比柴炭要更暖和些。像这样一只陶土炉,白日往上头放三块蜂窝煤……”
他将蜂窝煤孔洞对准,一一展示:“炉子上放着瓦罐,便可日夜都有热水……”
而后风门、蜂窝煤的孔洞,以及夜间如何防护、密闭空间该如何等,都一一讲解,既细致又诙谐,倒教大家听得认真。
只满心琢磨着:这土精也不知贵不贵。
若是能咬牙买上一些,今冬家中老人孩子,说不得便不会冻死或冻坏了。
如今的环境质朴,大家还未经受过这等广告宣传,新奇之下,讲课的效率很是出众。
而这一天时间,当然不会只讲这陶炉、蜂窝煤以及各种注意事项,还有要烧开水杀虫的宣讲,听得众人一惊一乍。
待得正午过后,气温没那样低了,又从厅堂后再抬出一架曲辕犁来!
那寒光闪闪的犁头装上,再从驿亭处牵出老牛来,直接领着众人上田垄走上一趟!
如果说那蜂窝煤,家境实在贫寒便不是很感兴趣,那这关乎饮食的曲辕犁,却是所有人都看得目不转睛。
这犁头推送反转,不光老牛,便是家中壮男壮妇牵拉也可使用!
土耕的更细更深,来年种粟便会长得更好,这是所有种地的百姓都明白的朴素道理。
如今,竟是要每个驿亭留这样一副曲辕犁,供大家参考仿制么?
而且这曲辕犁虽大,但只用些木头,他们寻木匠攒上一攒,自己便也能打。
前方的犁头寒光闪闪,听说是精铁所造,虽暂时用不起,但磨些石头来,也能凑合用上吧!
大伙儿瞬间激动起来。
等寒风吹得脸颊微红时,再重新回到温暖的室内,大伙儿齐齐打了个寒颤,而后越发感知到这蜂窝煤的好处来。
只是,眼前却不只是那陶炉,还有一堆黑黑的煤粉和一堆黄泥。
那宣讲的年轻巴氏族人,则一副心怀天下百姓的贴心模样:
“王后还说了,有些人家若着实苦寒,这蜂窝煤实在买不起,便教大家来我巴氏商铺买这便宜煤粉。”
他伸出手指:“只消六枚秦半两,便可装上一车的煤粉!”
那独轮车适时推出来,一人便可掌控!
上头煤粉堆得高高的,看起来着实数量不少。
“大家买这回去,像我这样加水和黄泥摔打成型,再戳出孔洞来,虽不像买成品这样便捷,但也照样能用……”
顺带再推广一番这独轮车。
他们并不售卖,只大大方方展示出来,家中有木匠的便两眼发光。
陶炉这么一讲,那陶匠定然是要赚上一笔的。
如今木匠也要因此受益了吗?
而这车,确实又好生方便!
甚至有半大少女都胆怯凑上前:“大人,我,我,我想试着推一推……”
她家中只有母亲,偏是跛脚,行走着实艰难。
若自己推得动这车,瘦弱的母亲坐进车里,岂不是也可以一同行走了?
若下次有灾,便能推着母亲一起跑了。不至于叫母亲再次像幼年时那样被丢下,以至于腿脚坏了。
她虽大胆,那巴氏族人听罢,只有欢喜的份儿!
不想这岷县边地百姓竟如此大胆又配合,此刻便由着那少女上前。
对方面黄肌瘦,显然家境也极其窘迫,两手如鸡爪一般紧握住车把,看着单薄又脆弱。
可她憋红了脸,起步时稍稍费些力,那装满了煤粉的独轮车便真的咕噜噜向前走动。
少女的神色却越发轻松起来,只在厅堂内于众人的惊呼中转向走动两次,她便已双眼灿灿!
想来今日课罢,便是这蜂窝煤先不要,独轮车也是要给家中安排的。
有此物,不管是服役还是四处捡粪拾柴,都万分便捷。
当然了,若还能再省下几枚秦半两来,那蜂窝煤还是要有的。
毕竟像大人说的那样,喝了生水,不仅腹痛要命,还容易生病拖累家人。
她那幼弟当初腹大如鼓……
她年纪轻轻便有这番思量,那些惯会操持家庭的丁男女们又何尝不知呢?
一时间,整个课堂的氛围都热闹起来。
如此,可谓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便是再穷苦的人家,只要家中能有一斗粟米过冬,就不至于掏不出这六枚秦半两。
但话又说回来,若当真穷到连饭都没得吃了,以巴夫人四方行商的心肠来看,那也是无奈之举。
不吃饭,冬日也照样熬不住。就不必多想这蜂窝煤什么的了。
眼下,还是顾着能活的人吧。
? ?来啦!!!字数多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