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鸡站在庄园大门前,目送三上武的黑色轿车缓缓驶离。清晨的阳光被云层遮蔽,只透出几缕苍白的光线,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勾勒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神色。
三上武离去时,车窗降下,两人对视一眼,三上武那深不可测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山鸡也回以笃定的点头——这场看似顺利的交易,实则如同海面下的暗流,潜藏着无数未知。
待汽车彻底消失在蜿蜒的山路尽头,山鸡转身,大步流星地返回庄园。厚重的雕花木门在身后“吱呀”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陈年红木混杂的气息,愈发显得压抑而肃穆。
刚走到客厅外,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如同撕裂绸缎般刺耳,山鸡脸色骤变,猛地推开雕花木门,门板重重撞在墙上发出闷响。
“义父……义父,你的身体怎么样!”
山鸡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主位前,他的皮鞋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打滑,险些跌倒。抓起一旁茶几上的青瓷水杯,山鸡半跪在孙庸身旁,小心翼翼地将水杯递到老人唇边,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孙庸剧烈起伏的背上,掌心有节奏地拍打,试图缓解对方的痛苦。
孙庸佝偻着背,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每一声咳嗽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迸发而出,震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山鸡看着义父花白的头发凌乱地垂落,脖颈处凸起的青筋如虬结的树根,心中泛起一阵酸楚。这个叱咤风云数十年的黑道枭雄,此刻竟像一片风中残叶般脆弱。
过了许久,咳嗽声终于渐渐平息。孙庸颤抖着接过水杯,喉结上下滚动,将温水一饮而尽。
他靠在雕花椅背上,闭上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晨光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山鸡紧绷的肩膀这才放松下来,缓缓起身,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余光瞥见天收依旧如铁塔般伫立在角落里,浓眉紧锁,眼神中透着少见的忧虑。
“我老了,不中用了,已经不知道还能再活几天了。”
孙庸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他睁开浑浊的双眼,望向远处墙上挂着的竹联帮历代帮主画像,目光扫过雷公那张意气风发的面容时,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
四十年前,孙庸不过是港口扛大包的苦力,满身腱子肉却食不果腹。机缘巧合下加入竹联帮,从最底层的跑腿打杂做起。
他记得第一次替帮派打架时,被人用酒瓶砸破脑袋,鲜血糊住眼睛也没松手,硬是咬掉了对方半只耳朵。
靠着这份狠劲,他从打手、堂主一路爬到长老之位。雷公暴毙后,群龙无首的竹联帮陷入内乱,是他站出来力挽狂澜,用十年时间将帮派推上巅峰。
可树大招风,随着年岁渐长,质疑声也愈发刺耳。帮派里不少人私下议论,说他不过是占了资历老的便宜,没有雷公当年的魄力。
唯有山鸡,这个从港九跑路来的落魄小子,成了他黑暗晚年里唯一的光。
山鸡刚到台湾时,投奔的是雷公的司机表哥,在帮派里默默无闻。雷公死后,山鸡主动投诚,带着浑身的狠劲和过人的胆识,很快赢得孙庸赏识。
孙庸亲自栽培他,先是提拔为堂主,又支持他自立门户成立毒蛇帮。短短几年,毒蛇帮如燎原之火,迅速成为仅次于竹联帮的大势力。
“义父你还得再活个30年,长命百岁呢,小子还得多听您的教导。”
山鸡蹲下身,握住孙庸布满老年斑的手,语气带着几分撒娇。他抬头时,眼角瞥见孙庸凹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暖意,心中暗叹:再强的人,到老了也渴望有人依靠。
孙庸拍了拍山鸡的手背,浑浊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如鹰:“我老了,无论你上不上位,我必然会在这次选举中退下来。所以一定要尽其所能,将你扶上竹联帮帮主的位置。一旦你手握两大帮派,竹联帮和毒蛇帮,你就是整个台湾最强的黑道话事人。”
山鸡心中一震,这话分量太重。他知道,孙庸这是要将毕生心血托付给自己。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危机——竹联帮内部暗流涌动,那些忠于雷公的老臣,正谋划着推举雷公留洋归来的儿子雷复轰上位。
“那个死鬼雷公,生前树大根深,他的旧部都盼着雷复轰回来重振‘雷家天下’。”
孙庸突然剧烈喘息起来,山鸡慌忙起身轻拍他后背。老人缓过气后继续说道,“他们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在暗中拉拢元老,甚至可能会在选举中搞鬼……还有三上武,这个日本人看似好说话,但能在日本黑道闯出一片天的人,哪有简单角色?不过只要他在选举中公开支持你,那些墙头草自然会掂量掂量。”
山鸡认真听着,将每句话都记在心里。他想起三上武冰冷的眼神,想起对方举手投足间的从容,确实是个值得警惕的对手。但此刻,两人利益暂时一致,便成了盟友。
孙庸说罢,似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山鸡轻轻握住义父的手,用拇指揉捏着手心穴位,这是他多年来学会的“讨好”技巧,却也是真心希望老人能好受些。
确认孙庸呼吸平稳后,山鸡起身,朝天收点头示意,缓步退出客厅。关门的瞬间,他听见义父低低的叹息,仿佛将四十年的风云都吹散在这一声叹息里。
待山鸡离去,孙庸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投向天收:“天收,你怎么看?”
天收沉默片刻,瓮声瓮气开口:“山鸡那小子对您没有问题。至于那个三上武……我不清楚,不过他很强,真的很强。”说到“很强”二字时,这个向来面无表情的男人眼中竟闪过一丝凝重。
孙庸闻言一愣。在竹联帮,“孙庸天下天收打”是流传多年的话。天收年轻时,一人单挑整个敌对帮派,赤手空拳将对方老大撕成两半的狠劲,至今仍是黑道传说。
即便年近五十,状态下滑,他依旧是台湾黑道公认的“第一人”。能从他口中得到如此评价,三上武的实力可想而知。
“你想和他试一试?”孙庸饶有兴致地问。
天收摇头,语气平静:“他很强,我能感受到,如果我们俩打一场,必然是重伤的结局,对于现在来说不太合适。”
“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当年的鬼冢,狂人也号称多强,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让你给撕了。”孙庸冷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鬼冢,狂人都是当年横行一时的强者,敢称无敌,却在与天收的对决中被生生撕裂。那场战斗,让天收“宝岛巨人”的名号响彻整个亚洲黑道。
“现在没机会,以后我会找机会安排一下,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宝岛巨人,天下无敌的实力。”
孙庸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但只要天收还在,竹联帮的威严就不容挑战。即便倒下,也要为山鸡扫清最后障碍。
暮色渐浓,庄园外的树林传来阵阵鸦鸣。孙庸靠在椅背上,恍惚间又回到四十年前那个暴雨夜。他浑身是血,却攥着染血的铁棍仰天大笑——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