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邢拄着双拐在府门前看了半天,终是看不出名堂,只得悻悻作罢。
“家主,还是快些回去歇着吧,主母那边……”老章与萧邢,一个腿脚不便,一个手臂难动,站在府门外颇煞风景。
“城中可有看风水的先生?莫不是这宅子的风水……”萧邢上半身被秋菱捆得结实,透过厚厚的白绢,依然能看到里面黑褐色的干涸血迹。
老章欲言又止,暗自苦笑:别说风水先生,就是左右侯府的府卫兵卒都不愿来这条街巡查。“萧砍头”的名声在外,这风水能好得了?
“萧邢!”
这一嗓子喊得突兀。萧邢缓慢转身,只觉眼前一黑,贺若兰那高大的身躯已近在眼前。
“原来是兰姑娘!”萧邢暗自松了口气。以自己眼下这行动能力,若遇上寻仇的,八成只有挨打的份。
窦建德虽命董道这些日子暗中护卫萧府,但这厮神龙见首不见尾,连萧邢也极少见到他踪影。
真要有刺客上门,他能否靠得住,萧邢深感怀疑。
贺若兰围着萧邢转了几圈,啧啧称奇:“想不到你细皮嫩肉的还真经打!史万岁现在还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你倒好端端地站在这儿了……”
萧邢老脸一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丫头就不能盼自己点好?
“兰姑娘今日前来,有何指教?”面对贺若弼那滚刀肉的爱女,萧邢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
贺若兰鄙夷地瞟了萧邢一眼,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乌木小箱抛了过来:“如今大兴城谁敢指教你‘萧砍头’?这是兄长让我送来的百年辽参,叫你好好养伤……”
萧邢心中一暖,正想客套两句。
贺若兰却突然伸手,重重压在萧邢肩上,低声道:“还有人托本姑娘捎句话给你……”
肩上压力陡增,萧邢只得强撑着干笑问道:“什么话?”
“十五,青龙寺!”
说完,不等萧邢细问,贺若兰龙行虎步,扬长而去。
萧邢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八成又是独孤青的主意,他不禁感到脑袋隐隐作痛。
独孤青与杨玄感的订亲之期就在下月,此时若被人发现两人私会,自己已是恶名昭彰倒无所谓,可独孤青一个姑娘家……
萧邢正犹豫间,瞥见汉王和刘忆拎着大包小包窜了出来。
“臣……见过汉王!”萧邢嘴上唱礼,腰杆却未见弯下半分。
汉王的心思从来不在这些虚礼上。自断了争皇位的念头,这厮更是无法无天,连亲爹都不怕,无欲则刚,他如今是刚得彻底。
“不愧是曾在本王麾下效过力的勇士,”汉王咂巴着嘴,边打量边感叹,“能和史万岁互抽鞭子还站着,本王甚慰……”
“殿下麾下岂有庸才?史将军名扬天下,那也是殿下与萧别驾生不逢时。若二位早生几年,哪轮得到他出头?”
萧邢入狱这段日子,不知刘忆跟谁厮混,马屁功夫精进神速。此刻他粗犷的面容配上谄媚的奸笑,看得萧邢一阵恶寒。
汉王对这话深以为然,将手中的包裹一股脑塞进老章手里,大言不惭道:“这些都是大补的好东西,可花了本王不少……”
萧邢打眼一瞧,全是些安神调养的珍稀药材,心中已猜到必是这厮从晋王府顺手牵羊来的。当下也不拆穿,侧身将汉王引向书房。
“晋王近况如何?”
三人刚一落座,萧邢便急切问道。
经此一事,萧邢的危机感陡增。世家门阀、功臣勋贵几乎被他得罪了个遍。
隋文帝虽对他信任依旧,可执掌司隶台的人,有几个能得善终?
赵绰、崔弘度、韦世康、史万岁几人结党营私,本是死罪,却因家族势力庞大、朝中姻亲门生众多而从轻发落。
若换成他萧邢,只怕头七都过了……建立自己的班底刻不容缓,而晋王正是萧邢翻盘的关键。
“还能如何?”汉王叹气摇头,“听说整日躺着,偶尔清醒也不过一炷香功夫,恐怕……”
萧邢心头一紧。难不成历史因自己的到来而有了变故?
“备马,我要去晋王府探视!”萧邢朝刘忆示意。
“别说你去,就是本王去了也进不得晋王寝殿。”
“这是为何?”萧邢不由奇道。
“云真人那牛鼻子说用六丁六甲符镇住了邪祟,没他准许,谁都不能靠近,否则会破了阵法。就是父皇探视,也得云真人陪着才行……”
……
萧府众女个个满心欢喜。为庆祝萧邢死里逃生,全须全尾地出了地牢,小桃红早早就张罗了一大桌饭菜。
萧府规矩一向宽松,并无主仆之分。九口人除了老章习惯在府门外蹲着吃,其余人欢聚一堂,只等萧邢入席。
正当众女叽叽喳喳说笑时,老章端着碗去而复返。
“主母,门外有家主的亲戚求见……”
“家主的亲戚?”小桃红闻言一惊,神情顿时紧张起来,“可是从常州来?”
“正是!说是家主的大伯和侄儿。”
小桃红惊喜交加,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衣衫,一边吩咐:“家主还在书房与汉王议事,大家快随我去迎一迎,千万不能失了礼数……”
说着抬脚就要走,身旁的秋菱眼疾手快,拽住小桃红的手臂调侃道:“主母,大门在前边……”
小桃红羞得满脸通红,嘴硬道:“我……我……知道,走岔了……”
秋菱与小桃红关系要好,见她六神无主,趁机凑近小声调笑:“丑媳妇终要见公婆,主母这般如花似玉,何必紧张?”
小桃红此刻哪有心思理会秋菱的俏皮话?一路小跑着奔向府门。
府门外的萧成海和孙子萧邦面容枯槁,衣衫破烂,裸露的肌肤上几处鞭伤触目惊心。望着精美阔气的萧府大门,二人心中惴惴不安。
不多时,门内响起杂沓的脚步声,几位妙龄女子走了出来。
萧成海不敢细看,匆匆扫了一眼便失望地垂下头:看来自己这侄儿如今一步登天,早瞧不上乡下叔父了,千里迢迢,竟连面都不肯见……
小桃红举目四望,门外并无他人,只有两名形容狼狈的人蹲在门侧。难不成就是他们?可萧郎家境虽非大富,也算小康,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小桃红倒也机灵,款款走下台阶,试探着问道:“您可是萧郎的叔父?”
萧成海听得声音和善,又称萧邢为“萧郎”,这才敢抬头望去。出声的女子肤白如雪,身形较一般汉人女子高挑些许,面容娇美,透着亲和。
“草民……草民萧成海,是……萧邢……不,萧别驾的叔父……”
小桃红毫不在意萧成海身上的异味,亲热地挽起他的胳膊,甜甜解释道:“叔父勿怪,萧郎正与汉王在府中议事,不能亲迎。快快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