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赡初至京城,人生地不熟,杨骏便体贴地吩咐铁柱为他物色了一处居所,暂且安顿下来。至于曹彬,他的姨母乃是郭威宠爱的贵妃,这层渊源让他早年随郭荣前往澶州时,得以担任供奉官一职,那时更多的是积累经验,混个脸面熟络。而今,他重归繁华的东京开封府,恰似蛟龙潜回深渊,猛虎啸傲山林……
待一切安顿好后,杨骏回到府邸时,符银盏已然是等候多时了,她来回踱步着看着门口,但凡门口有一点动静,她就立马扫目看去!
杨骏刚跨进府门,符银盏便像只轻盈的燕儿迎了上来,素色的裙裾随着脚步轻扬,鬓边的珠花也晃出细碎的光。她伸手接过杨骏肩上的行囊,指尖触到他衣料上未褪的风尘,眉尖便轻轻蹙起:“一路颠簸,定是累坏了吧?我让厨房炖了黄芪乌鸡汤,正温在灶上呢。”
杨骏望着她眼底的关切,旅途的疲惫仿佛被这声问候熨平了大半,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细腻的肌肤:“原想先去宫里复命,可心里记挂着你,便先回府了。”
符银盏脸颊微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却将他的手攥得更紧:“谁要你记挂?倒是你,从潞州的煤场一下子跳到禁军,这差事可不是摆弄黑石头那般简单。前几日听府里的老嬷嬷说,禁军里的将军们个个眼高于顶,你……”
“放心。”
杨骏打断她的话,语气带着笃定,“再难驯的野马,也得有缰绳牵着。我在潞州能让百姓认蜂窝煤,在禁军,就能让他们认规矩。”
说话间,两人已走进内厅。符银盏亲手为他斟上热茶,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整齐的麻纸:“你看这个。”
杨骏接了过来,不由的诧然一问道:“这是什么?”
“娃儿姐姐近来正忙于开拓西北地区的商户,她已悄然在京兆安顿下来一段时日了。念及你一直在前线奔波劳碌,她不忍打扰你的分心,故而未曾提及。今日恰逢你凯旋归来,我这才赶紧将这消息告知于你。”
杨骏展开麻纸,见上面是娃儿托符银盏转来的字迹,笔锋带着几分奔波的潦草,却字字清晰:“杨郎勿念,京兆商户已联络过半,当地藩镇虽有提防,却也知通商有利,已允我等设‘西市煤行’。听闻你掌禁军,前路多艰,若需西北铁器、皮毛以充军需,可速传信于我,定当设法筹措。”
他指尖抚过“前路多艰”四字,心中泛起一阵暖意。当年在清丰一同练乡兵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如今娃儿已能独当一面,在西北为他铺开一条隐秘的商路,这份情谊比黄金更重。
“她倒会给我找事。”
杨骏嘴上打趣,眼底却藏着笑意,“刚在潞州把煤炉铺开,她又要去京兆开煤行,这是要让暖巢煤烧遍天下?”
符银盏浅笑道:“娃儿姐姐说,煤能暖灶,也能搭桥。西北的藩镇向来对朝廷半信半疑,若能通过煤行让他们尝到实惠——用煤炭换中原的盐铁、绸缎,日子久了,心自然就向着京城了。”
杨骏心中一动,忽然明白娃儿的深意。这哪里是开煤行,分明是在为朝廷做“润物细无声”的安抚之功。他将麻纸小心折好,贴身收好:“替我回她,军需之事暂不需劳烦,她只需照顾好自己就行了,一切都有我呢。”
符银盏点头应下,又道:“对了,范质相公傍晚差人送了封信来,说陛下明日早朝会提及禁军改制之事,让你有个准备。”
杨骏嘴角轻扬,漾起一抹浅笑,温声道:“罢了,难得归家一趟,今夜就让我们把朝堂的风云暂且搁置,只专注于你我之间。”
符银盏闻言,脸颊上瞬间染上了一抹绯红,声音里带着几分羞涩与慌乱:“我们?我们之间,又能言说些什么呢?”
杨骏望着她泛红的耳尖,眼底的笑意愈发温润,伸手将她鬓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脸颊,惹得符银盏轻轻一颤。
“自然是说些寻常人家的话。”
他拉着她在窗边的软榻坐下,窗外的月光恰好洒进来,将她的侧脸勾勒得柔和如水:“说你炖的乌鸡汤,是不是放了潞州带回的枸杞?说这段时间你给我编织的毛衣,合不合身?说……”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见符银盏紧张地攥紧了袖口,才低笑出声:“说当年在清丰受伤时,也是你给我炖的鸡汤,是不是跟现在一样的味道。”
符银盏“呀”地一声,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他轻轻握住手腕。她的指尖微凉,带着些微的颤抖,声音细若蚊蚋:“都多少年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怎么能忘?”
杨骏的声音低沉下来,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尾道:“那时我带着乡兵操练,也是你一直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着我,这不由的让我想起在潞州烧的那回风灶,不管外面的火多旺,灶膛里的那点暖,从来都在。”
符银盏的眼眶忽然就湿了,她别过头去望着窗外的月光,声音带着些微的哽咽:“谁是灶膛里的暖?我不过是……不过是怕你在外头受了委屈,回来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杨骏哈哈一笑,从身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闻着她发间淡淡的皂角香,软榻旁的小几上,黄芪乌鸡汤还温着,袅袅的热气混着月光漫在屋里。符银盏靠在他怀里,微微有些挣扎道:“别,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此刻,但凡杨骏是个心智正常的男子,定不会轻易放她离去。他连忙开口挽留道:“自我从滁州归来,恰巧得了一件奇珍异宝,其玄妙之处非得夜间方能展现无遗。不如我们先一同鉴赏此宝,之后再议回去之事,也不为迟啊!”
符银盏凝视着杨骏的眼眸,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温柔的涟漪,那份坚决似乎在这一刻软化了几分。正当她欲轻点螓首,准备应允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