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骏上前一步,袍角扫过积雪,发出细碎的声响,恰好打断了黑氅人的怒喝。他目光落在那块玉牌上,语气十分平静着道:“殿前司的玉牌不假,只是‘面圣’二字,怕是用错了。”
黑氅人一愣,怒视道:“你是什么人?也敢质疑殿前司的令?”
杨骏微微颔首,不卑不亢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夜宫城戒严,非陛下特诏,任何人不得擅入,这是晋王殿下半个时辰前刚传的令,王指挥使手里有文书为证。王指挥使,烦请出示王爷的戒严令。”
王审琦立刻从怀中取出一卷黄纸,展开的瞬间,灯笼的光恰好照亮“晋王荣”的朱印:“此令下,壬辰日,凡宫门守卫,非持晋王手谕及陛下诏令,一概拒入。”
黑氅人脸上的倨傲僵了一瞬,显然没料到会撞上这道新令。他攥紧玉牌,指节泛白:“晋王?不过是个养子!李重进将军乃陛下亲外甥,他的令,便是天令!”
杨骏忽然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然后冷冷一声道:“将军若真是为军情,那你就等着李将军从宫内出来后再行通禀也不迟!如今朝堂众臣此刻都在滋德殿内,若是因为我们叨扰了陛下,那我们才是真的罪不可赦!”
黑氅人被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他原想借着“军情”硬闯,却没料到杨骏不接他的怒,反倒搬出“晋王手令”的由头——他就是过来接应李重进的,如今对方不给他丝毫机会……
“你……”黑氅人怒视着杨骏,却见对方始终垂着眼,仿佛只是在陈述一桩再寻常不过的礼制,那份从容反倒比怒斥更让人心慌。
寒风卷着雪沫子灌进领口,黑氅人身后的两个随从开始跺脚,显然也怕夜长梦多。他猛地瞥了眼皇城深处,滋德殿的方向依旧黑沉沉的,只有零星烛火在风雪中摇晃,像随时会熄灭的残烛。
黑氅人咬牙道:“好,我便等这半柱香!但若误了军情,你杨骏和这铁骑营,一个也跑不了!”
雪沫子斜斜地打在灯笼上,晕开一圈朦胧的光。王审琦朝身后打了个手势,两名铁骑营的士兵立刻上前,将黑氅人及随从与宫门隔出三丈距离,长矛斜指地面,矛尖在灯下泛着冷光,像一群蓄势待发的狼。
杨骏立在门侧的石狮子旁,他望着黑氅人不时瞟向皇城深处的眼神,忽然明白对方的焦躁——李重进没有消息传出来,若迟迟等不到接应,难免心疑生乱。这半柱香的等待,熬的不仅是黑氅人,更是宫内那位手握禁军的皇亲。
就在这时,王审琦凑近低声道:“杨大人,要不要再加派些人手?属下看那几人的靴底,像是刚从马背上下来,裤脚还有泥——未必是殿前司的人。”
杨骏微微摇头:“不必。越是此时,越要沉住气。他们若真敢硬闯,便是授我们以柄;若不敢,这半柱香足够乾坤已定。”
他瞥向黑氅人身后的随从,那两人虽低着头,手却始终按在腰间,指缝里露出刀柄的纹路——那是殿前司亲兵常用的制式,却比寻常士兵的刀鞘多了圈铜箍,显然是李重进的心腹。
风忽然转了向,卷着一阵更密的雪扑过来,灯笼的光猛地一暗。黑氅人趁机往前挪了半步,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撞在玉牌上,发出“咚”的轻响。就在这时,皇城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的脆响,隐约有人声顺着风飘过来,像是在呵斥什么。
黑氅人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喊道:“听见了吗?是李将军的人!定是里面出事了,快开门!”
王审琦的手瞬间按上刀柄,铁骑营的士兵齐齐举矛,矛尖直指黑氅人。杨骏却抬手按住王审琦的胳膊,目光穿透风雪望向声音来处——那脚步声虽杂,却带着禁军换岗的节奏,更像是有人故意弄出的动静,想搅乱这边的阵脚。
杨骏的声音波澜不惊,如同往常一样沉稳:“今夜巡夜的禁军换防频繁,动静大了些,倒也不足为奇。”
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那几位身披黑氅的人身上,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寒意,“倘若真是李将军有令,为何不派遣一位持有令牌的亲信前来?反而要让几位这般‘急于求成’的朋友,去触碰晋王设下的戒严铁律?”
这话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黑氅人的脸颊上。他猛地一抬头,眼中闪烁着几丝森冷的寒意,随即厉声呵斥道:“你们一次次阻拦我们进去通报紧急军情,莫非是心怀异志,想要谋反不成?”
话音刚落,跟在他身后的几名随从立刻蠢蠢欲动,摩拳擦掌,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杨骏心中暗自明了,这黑氅人是在为自己的行动赚取“忠烈”之名。毕竟,古往今来,无论是哪一朝哪一代的叛乱,即便是身处叛乱一方的将士,也往往至死都坚信自己是在尽忠报国、讨伐逆贼!
几乎是心有灵犀般,双方将士不约而同地紧握手中兵器,只待各自将军那决定性的一令,一场烽火连天的激战便将在瞬间引爆。
恰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街角忽地响起一阵急促而密集的马蹄踏雪之声,较之先前更为猛烈,仿佛预示着不同寻常的访客。转瞬之间,三骑骏马如风驰电掣般闯入视野,为首之人高举一盏蓝纱灯笼,其上以精致绣线勾勒出一个醒目的“晋”字,于夜色中熠熠生辉。
走近之际,骑手利落翻身跃下骏马,目光径直扫过在场众人,声音沉稳而有力:“大行皇帝龙驭上宾,新君已正位宸极。自此,各宫门禁,无诏不得擅入。凡有意图挑衅滋事者,一律以谋逆大罪论处,严惩不贷!”
听到这话,那身着黑氅之人面上虽有不甘之色一闪而过,却也被对方接下来的话语瞬间点醒:“赵晁大人,须知李将军此刻仍侍奉于先帝灵侧,忠守陵寝。诸位大人,何不趁此退下,以免惊扰了先帝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