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岩之心,死寂如墓。
唯有下方岩浆不甘的翻滚低吼,如同巨兽垂死的喘息,是这片被摧残空间唯一的背景音。
焦黑的阵盘废墟上,星辰砂熔融流淌,勾勒出狰狞的纹路,无声诉说着方才那场帝级碰撞的惨烈。
敖擎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只留下原地一滩刺目的紫金帝血,以及空气中残留的属于北海鲲帝的暴戾与惊悸气息。
这位北海霸主,在九玄凰那撕裂神魂的清越啼鸣与焚世凰焰面前,终究选择了狼狈遁走,连句狠话都没能撂下。
慧岸盘坐于一块相对完好的熔岩石上,渡厄禅杖斜插身侧,杖顶那惑心宝珠黯淡无光,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老和尚低垂眉目,嘴角挂着未干的血迹,原本悲悯的面容,此刻只剩下灰败与死寂。
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体内撕裂般的剧痛,那是佛心被凰焰灼烧帝器本源被重创的反噬。
他连诵念佛号的力气都提不起来,只能竭力运转残存佛元,护住心脉,如同风中残烛。
焚天炉的器灵更是凄惨。
那赤红炉鼎的虚影早已崩散,只剩下一缕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赤色火苗,在炎帝赤燎掌心瑟瑟发抖。
赤燎本人,这位南离炎狱的帝王,此刻半跪在地,赤红战甲碎裂大半,露出下面焦黑的皮肉。
他大口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下烧红的炭块,灼痛肺腑。
焚界炉几乎被凰焰焚毁,连带他一身霸道炎力也被强行打散,境界摇摇欲坠,看向姜啸方向的目光,充满了惊骇、怨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三帝联盟,早已名存实亡。
只能说人心难测,关键时刻炎帝迷失了自我,出卖了自己,也出卖了他的盟友。
悬浮于半空的那片清气光幕,如同风暴眼中唯一的净土,静静流转。
光幕中心,姜啸的身影依旧挺拔如标枪,玄色帝袍多处破损,沾染着斑驳血迹,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脸色苍白如金纸,重瞳深处,那片曾经燃烧着焚世怒焰的星海,此刻黯淡了许多。
如同耗尽了燃料的恒星,只余下冰冷的余烬和深深的疲惫。
在对抗葬海母神时,还是受了不轻的伤,必定两者不是一个级别。
纵使一道神识投影,也几乎耗尽了姜啸的本源。
再加上强行为詹台仙颜开辟出一条往生通道,此刻的他早已经是强弩之末。
别说三帝联盟了,就是任何一个现在他也扛不住,外强中干强撑着而已。
心口位置,那柄挣脱了部分锁链束缚的巨剑虚影,光芒也收敛了大半。
剑身上的裂痕在九天清气滋养下缓慢弥合,但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姜啸全身经脉,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与虚弱。强行唤醒九玄凰,爆发超越极限的力量,代价是惨重的。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掏空又强行灌入岩浆的容器,随时可能彻底崩碎。
然而,这肉身的痛楚,远不及神魂深处传来的悸动更让他揪心。
嗡……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波动,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刺入他疲惫不堪的识海。
源头,直指妖族圣地青丘。
是女儿青丘体内的邪印。
那被暂时压制的邪秽之源,仿佛感应到了此地惊天动地的碰撞余波,感应到了姜啸血脉力量的剧烈消耗与动荡,竟在此刻躁动了起来。
“嗯啊……”
姜啸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晃。
重瞳猛地收缩。
视线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岩层与无尽空间,瞬间落到了青丘深处,那具小小的冰棺之上。
他符文天眼看到了冰棺剧烈震颤。
棺盖缝隙中,丝丝缕缕粘稠如墨的黑气疯狂溢出,如同挣脱囚笼的毒蛇,扭曲盘绕。
冰棺表面凝结的万年玄冰,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浮现出细密的裂痕。
冰棺内,沉睡的青丘,小脸痛苦地皱成一团。
眉心那点锁孔状的邪印,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出刺目的暗红光芒。
一股充满毁灭欲望的邪念,冰冷贪婪,正透过那印记,疯狂冲击着包裹她的冰棺封印,更试图侵蚀她脆弱的神魂。
“丘儿……”
姜啸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瞬间窒息。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剧痛,在这一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焦灼与暴怒,如同压抑的火山,轰然爆发。
“玲珑……”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带着无尽的担忧与自责。
他看到此刻守在冰棺旁的青玲珑,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她的无垢剑心本就受损。
此刻在抵挡这突如其来的邪印反噬,显得非常脆弱,随时都有可能蹦掉了。
必须立刻回去,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神魂之上。
嗡……
悬浮于他头顶的银凰发簪,似乎感应到了主人心境的剧烈波动与那股滔天的守护意志,尾羽流淌的星河清辉骤然明亮了一瞬,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
一股温润平和的九天清气,如同甘霖般洒落,试图抚平姜啸神魂的躁动与身体的创伤。
嗤啦……
然而,就在姜啸强行提聚残存帝气,准备撕裂空间,不顾一切返回青丘的刹那,异变再生。下方翻滚的岩浆池中,一道快如鬼魅的幽蓝光束极其隐蔽,毫无征兆地破开粘稠的熔岩,带着刺骨的阴寒与蚀魂的歹毒,直射姜啸的后心。
是敖擎。
这北海鲲帝,竟未真正远遁。
他隐匿于滚烫的岩浆深处,如同潜伏的毒蛟,一直在等待这姜啸心神失守力量最虚弱的致命瞬间,趁机背后一剑,夺去姜啸的金身。
这一击,凝聚了他残存的所有力量与无尽的怨毒,时机刁钻到了极致。
目标直指姜啸心口那光芒黯淡裂痕未愈的巨剑虚影,他要毁掉姜啸的力量核心。
“卑鄙无耻!”
远处,勉强维持意识的慧岸和赤燎,瞳孔同时一缩。
他们没想到敖擎如此狠辣隐忍,更没想到他还有余力发动如此阴险的偷袭。
姜啸重瞳之中寒芒炸裂,他此刻心神大半系于青丘他女儿身上,体内力量空虚混乱。
面对这蓄谋已久的绝杀偷袭,竟有种力不从心的迟滞感。
躲不开挡不住,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悬浮的银凰发簪,猛地爆发出一声清越的啼鸣,比之前高亢愤怒。
簪身之上,那尾流淌的星河虚影瞬间沸腾。
亿万星辰光点脱离簪身,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银辉匹练,后发先至。
轰……
银辉匹练精准无比地撞上那道幽蓝光束。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冰与火清与浊极致湮灭的无声嘶鸣。
嗤嗤嗤……
幽蓝光束如同投入熔炉的寒冰,在纯净的银辉中迅速消融气化。
但银辉匹练也被那蚀魂的阴寒之力侵蚀,光芒迅速黯淡了下去。
噗……
发簪本体发出一声哀鸣,尾羽星河瞬间黯淡大半,簪身甚至浮现出几道细微的裂痕。
显然,这仓促的爆发,对刚刚苏醒力量未复的九玄凰而言,也是巨大的负担。
但是却足够了。
那致命的幽蓝光束,被彻底挡下净化。
“敖擎,你找死。”
姜啸的怒吼,如同九天惊雷,裹挟着滔天杀意,轰然炸响。
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重瞳死死锁定下方岩浆某处。
一道狼狈的玄袍身影,如同受惊的游鱼,猛地从岩浆中窜出,头也不回地化作一道幽蓝流光,朝着熔岩空间出口亡命飞遁,正是偷袭未果的敖擎。
他脸色惨白,眼中充满了惊骇与不甘,显然没料到九玄凰的守护意志如此顽强。
“留下命来再走。”
姜啸岂能容他再逃。
心口巨剑虚影嗡鸣,残余的帝气混合着新生的怒火,就要不顾一切地追击。
嗡……
然而,青丘方向传来的邪印波动,再次猛烈加剧,如同垂死野兽最后的疯狂反扑。
冰棺碎裂声,仿佛就在耳边。
青玲珑的气息,瞬间变得微弱而紊乱。
姜啸身形猛地一滞,追击的动作硬生生顿住。
一边是生死大敌,一边是妻女危局。
重瞳之中,冰冷与焦灼疯狂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
最终他滔天的杀意,被更深沉更急迫的守护之念强行压下。
“敖擎,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
冰冷的声音,如同万载玄冰,烙印在这片熔岩空间。
姜啸不再看那逃窜的幽蓝流光,猛地转身。
他伸出颤抖却坚定的手,一把抓住光芒黯淡布满裂痕的银凰发簪。
“九玄,助我。”
话音未落,他体内残存的帝气,夹杂着战神血脉之力。
甚至那深入骨髓的痛楚,都被他疯狂榨取,尽数注入发簪之中。
嗡……
发簪爆发出最后一道璀璨的银辉,强行撕裂了面前凝固而污浊的空间。
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的空间裂缝,、=边缘流淌着清辉,瞬间成型。
裂缝另一端,隐约传来青丘那混合着古老坟冢与冰寒气息的特有波动。
姜啸没有丝毫犹豫,一步踏入裂缝。
身影消失前,他那双重瞳最后扫过这片狼藉的熔岩之心,将慧岸的萎靡赤燎的怨毒、敖擎遁逃的方向,以及那悬浮在秦雪儿残躯之上,翻滚收缩的诡异邪云,尽数刻入眼底。
冰冷,决绝。
裂缝合拢,清辉消散。
只留下满地狼藉,以及那团在死寂中孕育着更大恐怖的邪云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