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沉渊剑冢那亿万残剑构成的尸骸之山,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
连之前因守护巨盾爆发而残余的能量嗡鸣,空间碎裂的余波,都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消散。只有那粘稠冰冷的死气,裹挟着铁锈与万古尘埃的腐朽气息,无声地流淌。
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活物的心头。
姜啸半跪在冰冷刺骨的断剑骸骨之上,怀抱着微微颤抖的卵茧,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被冻结的岩石。他的视线死死钉在半空,钉在那块从狂暴空间乱流中缓缓飘落的青铜碎片上。
时间,被无限拉长。
碎片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如同被暴力撕扯般参差不齐,沾染着粘稠尚未凝固的暗金色血迹。它翻转着,在沉渊死寂的微光下,折射出冰冷而诡异的金属光泽。
就在它翻转至某个角度的刹那——
一张脸的侧面轮廓,清晰无比地烙印,在姜啸急剧收缩的瞳孔之上。
冷硬。
如同最坚硬的玄冰雕琢,线条锐利得能割伤视线。
高挺的鼻梁,紧绷的下颌,勾勒出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极致漠然。
那五官,那轮廓的起伏,竟与他自己的面容,有着七分惊心动魄的相似。
唯一,也是最大的不同,在于那轮廓的边缘。
并非血肉的柔和过渡,而是布满了如同活物般扭曲蠕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漆黑魔纹。
那魔纹仿佛拥有生命,在青铜的底色上缓缓蜿蜒。
带着一种亵渎的邪异,将那张本该与他相似的脸孔,彻底拖入了深渊的狰狞。
嗡……
姜啸的识海,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湮灭星辰。
沉渊初火在疯狂摇曳,传递出撕裂般的惊悸与彻骨寒意。
心脏在胸腔里,骤然停止了跳动。
随即又以濒临爆裂的速度,疯狂擂动。
巨大的惊骇荒谬绝伦的宿命感,以及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冰冷排斥。
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刚刚因逼退强敌而升起的一丝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那是什么。
那究竟是谁。
为什么那张脸会像他。
“爹……爹?”
怀中,卵茧传递出青丘微弱而困惑的意念呼唤。
纯净的无垢剑心,似乎也捕捉到了父亲灵魂中,那山崩海啸般的剧烈震荡,传递出本能的担忧,和一丝被那碎片轮廓引发的的混乱感。
“呃……”
阳神一号那几乎溃散的光影,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原地。
光影边缘,在疯狂闪烁扭曲,却发不出任何成型的意念。
只剩下一种被冻结的纯粹惊骇。
混沌·九幽那因巨大消耗而黯淡虚弱的剑魂意念,也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停滞。
剑身流淌的液态光芒,仿佛凝固,插在骸骨中,再无一丝嗡鸣。
那碎片上的轮廓,带给它的并非直接的威胁感。
而是一种更深,源自同源血脉,却又被彻底扭曲玷污的冰冷恐惧和厌恶。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每一息都漫长如一个纪元。
那块沾染暗金血迹,映照着诡异轮廓的青铜碎片,终于飘落到了与姜啸视线齐平的高度。
然后继续向下,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朝着下方冰冷狼藉的剑骸洼地坠去。
“嘶嘶嘶……”
就在它即将落入一片布满锈蚀残刃的洼地时,洼地深处,那些之前被太阿净世守护巨盾爆发的力量余波暂时压制陷入死寂的暗红血泥,如同嗅到了最甜美的毒饵,猛地发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嘶鸣。
粘稠冰冷的血泥,疯狂蠕动起来。
如同苏醒的污秽巨蟒,争先恐后地向上翻涌。
无数由金属碎屑凝固血浆和扭曲怨念构成的触手,贪婪地伸向那块坠落的碎片。
它们的目标,是碎片上那粘稠的暗金血液。
那血液中属于青铜面具人的恐怖气息和力量碎片。
对这些由灭绝死意与污秽怨念构成的血泥来说,是难以抗拒的大补之物。
“不好。”
姜啸瞳孔骤缩。
瞬间从巨大的惊骇中强行挣脱。
守护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混乱的思绪。
不能让那东西落入血泥。
无论那碎片是什么,沾染了那家伙的血。
落入这污秽之地,天知道会催化出什么更可怕的怪物。
“大老黑,截住它。”
意念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刺入九幽剑魂近乎停滞的核心。
几乎在姜啸意念传出的同时,九幽剑魂也发出了惊怒交加的咆哮,“滚开,脏东西。”
本能战胜了虚弱。
插入骸骨的胚胎剑体,猛地一震。
剑尖爆发出一缕微弱,却无比凝练的混沌剑气。
不再是之前的煌煌大势,而是快如闪电,刁钻如毒蛇。
嗤啦一声,精准无比地斩向那几根即将触及碎片的污秽触手。
噗嗤……
污秽的触手应声而断,断口处发出凄厉的消融声,被剑气边缘残留的微弱净世白焰灼烧成青烟。剩余的触手,如同受惊般猛地缩回翻涌的血泥之中,发出不甘的嘶嘶咆哮。
就在触手被斩断的瞬间,那道混沌剑气去势未绝,如同灵蛇般一卷,一股无形的空间吸力瞬间包裹住下坠的青铜碎片,将其稳稳地吸附在剑气末端,迅速倒卷而回。
碎片被剑气卷着,悬停在姜啸身前不足三尺的空中。
距离更近了。
那张冰冷漠然,布满漆黑魔纹的侧面轮廓,在沉渊微光下更加清晰更加刺眼。
暗金色的血迹,尚未干涸。
在轮廓边缘缓缓蠕动。
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与一种难以言喻仿佛能侵蚀灵魂的冰冷威压。
姜啸的呼吸,都为之停滞。
他死死盯着那张脸,目光如同锋利的刻刀,似乎要将每一个细节都烙印进灵魂深处。
相似。
太相似了。
那眉骨的弧度,那鼻梁的线条,除了那布满魔纹的亵渎感,几乎就是他自己的另一张面孔。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与排斥,如同冰火交织,疯狂撕扯着他的理智。
沉渊初火剧烈摇曳,传递出强烈的警示。
危险。
极度危险。
远离它。
摧毁它。
“我……我靠……”
阳神一号的光影,终于从冻结中挣脱出来。
光影扭曲着凑近,传递出的意念,充满了极度的荒谬和一种被恶心到的惊悚。
“老……老男人,这……这他妈这黑泥鳅,不会是你失散多年……被深渊深度美黑加魔纹整容过的孪生兄弟吧?还是说你丫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是你未来堕落魔化后的自我?”
他的声音因惊骇而拔高,带着一种试图用荒诞冲淡恐怖的颤抖。
“放屁。”
九幽剑魂的意念,立刻怼了回去。
虽然虚弱,但痞气中带着斩钉截铁的否定和深深的厌恶。
“老男人就算堕落到混沌海最底层泡澡,也长不出这么恶心的魔纹。”
“这玩意儿……这玩意儿给我的感觉……就像……就像……”
剑魂似乎找不到确切的词来形容,剑身烦躁地嗡鸣了一下:“就像用老男人的脸当画布,泼上了一桶最脏的深渊墨汁。邪门,太他妈邪门了,赶紧毁了它,看着就膈应。”
姜啸没有理会两个活宝的拌嘴。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在那张轮廓上反复扫描。
恐惧?有。
惊骇?有。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愚弄被亵渎的滔天怒火,以及一种必须弄清真相的冰冷决心。
这绝非巧合。
青铜面具人超越金仙的恐怖实力,那对他对青丘对太阿剑心,近乎偏执的觊觎。
还有这张与他惊人相似,却被魔纹玷污的脸。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爬上心头。
难道这一切的背后,与自己这所谓的战神血脉,有着更深更黑暗的牵扯?
难道所谓的宿命轮回,并非仅仅指向牺牲,还指向了某种扭曲的转化?
“爹……”
青丘的意念再次传来,带着巨大的困惑和一丝本能的恐惧。
“坏……坏人的脸,像……像爹爹,可是……好冷好可怕,青丘……不喜欢。”
纯净的无垢剑心,对那碎片上的气息,感应得更为清晰。
那是一种与她血脉同源、却又被彻底污染扭曲的冰冷恶意。
姜啸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
沉渊初火的光芒,稳定了一些,传递出守护的暖意。
他伸出因重伤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的左手,五指张开,掌心沉渊初火那点微弱却坚韧的星芒亮起,化作一层薄薄的暗金色光膜,小心翼翼地包裹向那块悬浮的碎片。
他不敢直接触碰,只能用初火之力隔绝探查。
就在沉渊初火的光膜即将触及碎片的瞬间,异变陡生。
洼地下方,那些被九幽剑气惊退的暗红血泥,如同被彻底激怒。
一股更加庞大更加纯粹的灭绝死意,混合着亿万残剑的惨烈战意。
猛地,从洼地深处爆发出来。
轰隆隆……
整片洼地剧烈震动。
无数锈蚀的残剑骸骨,被震得向上抛飞。
粘稠冰冷的血泥,如同沸腾的火山熔岩,疯狂地向上喷涌。
这一次,它们不再凝聚成巨爪。
而是化作一片、散发着浓烈血腥与金属锈蚀怪味的暗红血浪,带着湮灭一切生机的死寂意志,朝着姜啸卵茧和胚胎剑体以及那块悬浮的青铜碎片,兜头盖下。
范围之大,覆盖了整个洼地。避无可避。
更可怕的是,那血浪的核心,无数柄被死意彻底操控的残剑断刃。
如同嗜血的鲨群。
剑尖闪烁着森寒杀意,嗡嗡震颤着。
如同离弦之箭,混杂在血浪之中,率先激射而来。目标直指姜啸周身要害。
上有灭绝血浪如天倾。
下有亿万残剑指杀机。
绝境,再次降临。
“操,没完没了。”
九幽剑魂发出暴躁的咆哮。
剑身混沌光芒强行亮起,却显得力不从心。
“妈的,这破地方的脏东西成精了。”
阳神一号光影乱窜。
姜啸眼中厉芒爆闪,抱着卵茧猛地站起,沉渊初火疯狂燃烧。
“走。”
他根本来不及去管那块诡异的碎片,当机立断。
九幽剑气卷着那碎片,混沌剑光瞬间包裹住他和卵茧。
剑尖调转,朝着血浪覆盖相对薄弱,通往剑冢尸山更高处的陡峭斜坡方向,化作一道黯淡的流光,如同受伤的孤狼,狠狠冲撞过去。
身后,是吞噬一切的暗红血浪与密集如雨的夺命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