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拨通秦峰电话:“召集赵小满,两小时内到我办公室。走后楼梯。”
秦峰来得最快。
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进门第一句就是:“是不是郭德纲那份材料出问题了?”
“不是出问题。”于佳佳把屏幕转向他,“是它成了模板。”
秦峰盯着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他们用我们的语法,讲我们塞进去的故事。”
“现在要做的,不是等他们发现漏洞再堵上。”于佳佳起身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是要让他们主动来抄。”
她在白板上写下四个字:逆向策应。
“接下来两周,全市有十二个基层文化站点启动修缮申报。流程你知道——初审、专家评审、公示、入库。我们要赶在评审结束前,把一批‘记忆触发点’打包进标准话术,让这些单位自己往上套。”
秦峰皱眉:“太明显会翻车。”
“所以不能像以前那样藏信息。”于佳佳落笔如刀,“这次我们造一套听起来很专业的壳。把老工人调度暗语改成术语,把巡检节奏包装成机制,把热力站黑话变成学术表达。”
她写下第一条示例:
【原话】“井下三点没回音,得换人喊。”
【转化】“基于人体节律的应急响应机制”。
第二条:
【原话】“听墙皮震动能辨漏水点。”
【转化】“空间声学记忆承载结构的应用场景”。
第三条:
【原话】“绿线还通着,别动。”
【转化】“既有隐蔽通信路径的冗余保留原则”。
秦峰看着那些词,眼神逐渐亮了起来。
这不像伪造,倒像翻译——把民间智慧,译成官僚系统愿意听的语言。
“你这是在教他们说暗语。”他说。
“不。”于佳佳摇头,“我是让他们以为这是自己的想法。”
同一时间,郭德纲正坐在区文旅局会议室里。
头顶灯光惨白,投影上是一份某老剧场改建图纸。
他戴着老花镜,一页页翻着材料,手指偶尔停顿一下。
没人注意到,他在通风井走向那页多看了五秒。
这条线,不该在这里。
图纸上的通风井从地下二层斜穿而过,路径与旧城电缆“绿线”主干道几乎重合。
那是八十年代邮电局埋的备用通信线路,后来废弃,连档案都进了死档。
可它物理未毁,信号尚存。
他没说话,只在评审意见书里写了一句:“建议保留原有地下通道的‘声学通透性’,以延续观众席与后台之间的‘情感共振’。”
语气文艺,毫无技术指向。
但这句话被记录员逐字录入会议纪要,并被划为重点建议。
会后整理时,一位年轻科员甚至加了批注:“‘声学通透性’或可纳入人文关怀指标体系。”
文件上传系统当晚,赵小满正在地铁监控室值班。
他负责的沉降监测系统突然弹出一条异常提示:西北片区地基微震频率出现周期性跃升,波形呈现规律脉冲,持续时间47分钟,峰值集中在低频段(8-12hz)。
他放大数据流,调出历史对比模型。
这不是施工震动,也不是列车通过特征。
更像是某种声音,在井道壁间来回反射,形成驻波。
他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摸出手机,打开一张加密地图。
坐标一点一点浮现,连接成网。
有些地方,亮起来了。
苏文丽是在凌晨两点关的机。
她没走,而是留在档案馆数字化中心,用私人笔记本接入内网测试端口。
过去三天,系统捕获了三百余份新入库报告,其中有十七份墙体扫描图存在极细微波纹干扰,集中在厚度标注区域。
她调出其中一份,用自研脚本进行傅里叶逆变换。
图像波动还原为音频。
耳机里响起一个沙哑的男声,背景夹杂翻书和桌椅挪动声:
“……我们怎么听懂楼说话?不是靠耳朵,是靠习惯。哪根管子半夜哼一声,你就知道水压变了;墙皮掉一块,不一定是因为潮,可能是底下有空洞。建筑会生病,也会求救,关键是你愿不愿意当它的医生。”
录音末尾,有人轻声接了一句:“老师说得对,咱们这行,就是城市的耳科大夫。”
苏文丽摘下耳机,闭上眼。
她没删除数据,反而在后台新建了一个任务流:“非结构化数据捕获模块”正式上线,所有含视觉波纹的文档将自动归类至“待声学还原样本库”,每周生成摘要上报。
她最后看了一眼日志,输入一句话:
“当体制开始使用我们的语言,真正的渗透才刚刚开始。”
然后关机,离开。
走廊灯一盏盏熄灭。
而在城市深处,某些沉睡的线,正在微微发热。无需修改
赵小满把数据铺满了监控室的副屏。
三十七个异常震动点,像星星一样在城市地图上亮起。
他用算法过滤掉列车运行、施工爆破和地质自然沉降产生的噪声,只留下那些无法归类的低频脉冲——它们不剧烈,却非常有规律,像是某种呼吸。
最奇怪的是,这些信号总是在深夜两点到四点之间达到峰值,仿佛整座城市的地下结构在这个时候才真正苏醒。
他调出热力叠加模型,将时间轴拉长至过去九十天。
三个点逐渐连成一条线:第一个是工人医院老楼的配电间,第二个是德胜门外已停用的老剧场后台,第三个是北苑保障房b区的中央泵站。
这三个点构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几何中心直指市档案馆的地下恒温库——那里存放着从1950年代至今的所有市政原始图纸,包括大量未数字化的手绘蓝图。
这不是巧合。
这是网络。
他盯着那个中心点看了很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恰好是“接续中”的摩尔斯电码。
他知道那根废弃的接地缆还存在,是八十年代邮电局埋设的“绿线”,原本用于传输紧急语音广播的模拟线路,后来光纤普及,它就被断电封存了。
但物理通道并未被破坏,声波可以传播,震动也能传递。
当晚,他申请了西北片区电缆井的例行检修任务。
穿着工装、背着工具包进入外围检修井时,空气闷热潮湿。
他打着手电往下爬,铁梯已经生锈,每一步都会引起轻微的回响。
到达底层后,他在指定编号的接线箱前蹲下,从工具包的夹层中取出一段特制铜丝——长度精确到厘米,正是“接续中”三个字在8赫兹驻波下的共振波长。
他将铜丝缠绕在那根早已退役的接地缆裸露端口上,做成一个简易耦合器,并用绝缘胶带固定好。
做完这一切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将耳朵贴在井壁上,等待了十分钟。
起初什么也没有。
然后,一丝极其微弱的震感从掌心传来,像是心跳,又像打字机的敲击声。
一次,两次,三次。
短—短—长,短—长—短,长—短—短。
接。续。中。
他闭上眼睛,嘴角微微动了一下。
七十二小时后,档案馆恒温库的值班员在巡检记录里写道:“空调压缩机夜间出现异常声响,疑似老化,建议报修。”没有人注意到,那台三十年前的老设备本不该有如此规律的震动频率——它的压缩机活塞,正被来自地底的声波推动,完成一次闭环认证。
与此同时,秦峰拆开了那封匿名快递。
泛黄的《市政工程日报》复印件静静地躺在盒底,纸张脆弱得几乎不敢翻动。
标题写着“西延段电缆铺设完毕,预留双通道”,日期是1981年9月3日。
他在边缘发现了一行铅笔写的小字,字迹淡得几乎要消失:“绿线不通电,只通人话。”
他盯着这句话,整整五分钟一动不动。
随即起身,锁门,插入U盘,扫描文件。
图像导入姚小波编写的转换脚本,经过灰度识别、边缘增强、编码映射——最终生成一个黑白分明的二维码。
他将这个二维码嵌入新一期《静默文件》黑胶唱片的封底图案中,伪装成装饰纹理。
首批发售时,他让卢中强亲自送了一批去几家老茶馆和旧书店,专门挑选退休工程师常去的地方。
卢中强不解地问:“就为了几个老头?”
秦峰只回答:“他们才是听得懂‘人话’的人。”
二十四小时后,市建委内部系统弹出一条协查请求,属于跨部门加急级别。
事由栏写着:“请核查1980年代初西延段管线是否存在未登记的通信功能。”
发件单位:城市更新规划研究中心。
秦峰看到消息时正在试听样片。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耳机的音量调大了一点。
而在地铁监控室,赵小满正重新打开“城市感知热点图”。
他的目光落在医院配电室节点上。
信号强度曲线突然急剧上升,远远超出正常波动范围,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节奏感——不像机械故障,倒像是有人在用某种方式……主动发送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