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夜。
光途歼灭黑三角尾翼修复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展开。
甲板舱亮着灯，环绕舰身一周的灯带虽然处于熄灭状态，但后方摄入的气流混合了气态燃料，呈现出磷火般的亮蓝，透过轻薄的机械腔体，仿佛整艘战舰在熊熊燃烧。
苍芙带着陆惟生走近。
除了在现场值守的汪雨楣和芦西，鸦凛竟然也在。
他穿了件宽大的防风斗篷，兜帽垂下来遮住半张脸，手里握着笨重的检修用探照灯，明明帮不上忙，却是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汪雨楣第一个注意到由远及近的苍芙，连忙小跑着迎上来。
“执行官，您怎么过来了？”
“过来查看检修情况。”
“我们携带了充足的配件，天亮前就可以修好。”
“嗯。”
苍芙点了点头，看向不远处的鸦凛。
他站在光途歼灭的腹舱下，一只手提灯，另一只手掀起一半兜帽，看起来像是塔罗牌里沉默的隐士。
鸦凛自然也看见了苍芙。
想到战役里自己堪称废物的表现，年轻男子脚下像是生了根，磨蹭了一会儿，还是朝着这边走过来。
陆惟生定定看着他走近。
视线偶尔落在苍芙的侧脸，试图读懂她平静表情背后的情绪。
按照他的直觉，苍芙和鸦凛之间，应该不仅仅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关系。
鸦凛拉不下脸，也不好意思摆架子，轻咳两声，对着苍芙来了套官方至极的说辞——
“苍芙执行官的身体好些了吗？学院教官可是一再强调，精神力透支是大问题，必须在得到充分休息后再登舰……”
苍芙斜了他一眼，“别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听起来怪蠢的。”
“？！”
鸦凛直接破防，张嘴就要驳斥，结果吃了一口风，被呛出了眼泪。
汹涌的气势全场垮掉。
汪雨楣没想到自家执行官敢这么和深蓝舰队的元帅说话，堂皇地看了苍芙一眼，心想这支清扫队伍不会今晚就要解散。
鸦凛咳得双目猩红，猛得抬头时兜帽滑落，垂在肩头。
气氛一时间剑拔弩张。
陆惟生想要向前半步，却被苍芙拦住。
“怎么，不服气？Gasoline整支队伍差点毁在你稀烂的驾驶技术和心高气傲之下，再加上后面突然出现的歼灭舰，象眼行动差点成为一日就流产的笑话——”
“你闭嘴——”
鸦凛愤而暴起，径直冲到苍芙跟前，隔着极近的距离冲她咆哮。
但不敢有半分逾矩的行为。
“怎么，觉得我说错了？还是被戳中了痛处？”
苍芙淡淡挑眉。
风向后卷起她的长发，发尾扑棱棱地打在陆惟生心脏的位置。
鸦凛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一时间，他觉得基于愧疚来到这里自愿帮苍芙做监工简直就是场笑话。
被元帅身份高高架起的自尊心不容许他继续站在原地接受羞辱。
鸦凛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扭头就走。
苍芙并没有阻止，而是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淡淡道：“如果你想永远这样担着元帅的虚名，就只管走。”
“……呵。”
鸦凛觉得可笑，但脚步却是自觉慢了下来。
踩在沙地上的咯吱声越来越缓，直至停止。
他转过头，与苍芙遥遥相望，等了片刻后道：“你想我做什么？”
见鱼儿咬钩，苍芙取出耳返戴上，轻点三下后又长按，开启加密通话，“我希望你，什么都不做。”
鸦凛缓慢但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
“如你所见，陆队现在和我是合作的关系，Gasoline与深蓝舰队是搭档，在接下来的行动中，如果你看见我和陆队偶尔有脱离队伍的行为，我希望你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这一回，鸦凛听懂了。
但他仍然有些警惕。
“你们想做什么？”
“吃更多的蛋糕。”
“……呵，你们胆子还真是大，敢在星联眼皮底子下搞小动作，老实说，我可以不管，但我能得到什么？”
“充足的资金。”
“我对钱财没那么感兴趣，苍芙执行官，你拿捏错人了。”
这话说得没错。
鸦凛感兴趣的向来只有基地门口便利店里上新的饭团，如果抢不到，他这一整天都会很暴躁。
“这笔资金对你来说很重要。”
“怎么个重要法？”
“星联和皇室的纷争总要有一个结果，舰队控制权又是这场纷争的核心，你需要在两边都找到一名力挺你的重臣。”
“……”
鸦凛看着苍芙站在风里的模样，陷入了沉默。
苍芙耐心等他的回应。
陆惟生和汪雨楣也就陪着她等。
半晌，鸦凛的嗓音隔着耳返传来，“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苍芙缄口不言。
她想要得到什么呢？
她想要终结生生不息的循环线、想要亡者真正意义上地复苏、想要摆脱自己必死的结局、想要唤起身边这位男子的记忆、带他回到最完美的那条时间线，然后再也不分开，直至迎来生命尽头。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站上权力高位，接管诗灵实验室，命令他们重启对于芬里尔氧舱的研究。
鸦凛等得有些不耐烦，但又不敢贸然离开，正准备斟酌措辞催促一番，就听她道：
“我想当星联会长，难道你不想吗？”
“我不想。”
鸦凛耿直地摇头。
“废物。”
苍芙也直截了当地骂回去。
虽然这话充满了无礼，但鸦凛莫名很受用，有种终于不需要端着架子说点冠冕堂皇的话，心防松懈下来，也开起了玩笑，“听起来如果能当上，似乎也不错。”
苍芙笑笑，“我最多让你当两天。”
“真小气。”
“你这么烂的战舰驾驶技术，当上会长深蓝舰队就完了，从此只闻星穹不见深蓝。”
“你放屁。”
“你才放屁。”
“……”
尽管苍芙和鸦凛之间的氛围变得异常轻松，但汪雨楣是一点也不敢笑。
主要是身边这位矗立在暗夜里的陆惟生气场阴沉沉的，苍芙嘴角上扬一分，男子的脸色就难看一分，仿佛下一秒就要变异成野兽大开杀戒。
就连鸦凛也注意到了。
隔着近十米的距离，陆惟生周身似乎萦绕着一层不透光的暗影，一双瞳孔闪着若隐若现的幽光，死死锁定自己，眼神看不真切，但总之不会是想要与他成为好友的良善——
毕竟因为他的无能，Gasoline失去了许多队员。
鸦凛这样想着，脸色变得落寞。
他顿了顿，主动停止插科打诨，对苍芙道：“行了，不和你多说，我得回去补一觉，明天还得清点资源和规划下一步行进的路线，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反叛军战舰执行官和副官关押在哪里？”
“你要去见他们？”
“没错。”
“哼，一群硬骨头，你想问也问不出什么的。”
“别管，直接告诉我关在哪里。”
“二号仓库那边，现在由兵团的人守着，哦对了，那艘舰船上不仅有执行官和副官，还有另外一批人，说是负责检修的研究员，不过这群研究员的骨头比执行官还要硬，组长的凶悍程度和你相当。”
“哦？有多凶悍？”
苍芙随口问了一句。
鸦凛回忆了一番，模仿着语气，逐字逐句还原了这位研究员的话：
“她在审讯里对我的副官于歇咆哮，‘该死的侵略者，就算你们要杀我，也给我记住了，姑奶奶的名字叫林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