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梦吗?
是梦的吧……
云琛不停安慰自己,梦醒了,就好了。
可她不懂,如果是梦的话,身体为何这般撕裂痛楚呢?
还有颜十九砍杀护卫时扭曲的脸,与掐着她脖子狠狠疯狂的样子,不停交替出现,恍得她强烈眩晕想吐。
她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恐惧无助过。
可令她耻辱的是,她的身体竟完全不听使唤,竟然拼命渴求和迎合。
她不断有灵魂将要脱离身体的感觉,却又清晰察觉到炎朗之前为她施针的穴位,每一处都像坚定的手,又在努力将她拉回,好像拼命压制着什么黑暗,不叫它冲出来。
最后,在颜十九伏在她身上,发出一声叹息时,这好似无尽的噩梦才终于戛然而止。
云琛浑身一震,睁开双眼惊惶四顾,周围熟悉的寝屋陈列让她知道,她又被带回颜府了。
那用来关阿灵的笼子,此刻铺着整齐的被褥,将她关在里面。
她慌乱去摸自己的裙子,掀开破碎的裙摆,只见雪白的双腿上布满淤青血痕,身体各处传来的酸痛,以及唇上被咬出的血痂,真真切切地告诉她:
那不是噩梦,那真的发生了。
她呆呆看着大腿内侧的血迹,瞬间就要崩溃。
这时,不远处的榻边,一直静静坐在黑暗阴影里的颜十九突然开口:
“那个云琛为什么没有出来?”
云琛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后退,身子本能往与他声音相反的方向躲去。
她想要拿武器防身,可整个铁笼子里除了柔软的锦缎被褥,其他什么也没有。
这困兽挣扎的模样,竟令颜十九愈发低落。
他耷拉着肩膀坐在那里,轮廓模糊不清,看起来像打了场大败仗似的颓丧。
“为什么另一个云琛没有出来?是因为即使我这样伤害你,也不及霍乾念,亦不及你的信仰重要吗?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微不足道,撼动不了你的心,是么?”
“另一个云琛”是什么意思?
云琛听不懂。
她死死咬住牙齿,嘴唇颤抖,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瞪向颜十九。
他一直低着头,避开她刀子一样的目光,慢慢从榻上起身,语调丧气又冰冷:
“既然你并不想和我回云炎,那就不回了。我也不会再为你……为任何人放弃我的计划。你不必再想着与霍乾念私奔,因为黑鳞骑兵马上就要向京都而来,所有人都得死。”
云琛惊呆了,一下将自己身体什么疼痛都忘了,扑到笼边死死攥住栏杆,声音失控变形:
“你要干什么?”
颜十九面无表情:
“早在你交出兵权,南璃君打散狮威虎威大军的时候,我就令她疏忽大意,以‘勿伤友国和平,弥补西炎王之死’为借口,叫她未在楠国与西炎接壤边境布重防。
整个楠国边境线,如今靠西炎处最薄弱。我已下令与焦左泰,令他率五万黑鳞骑兵从西南进攻。估计南璃君和满朝文武商议后,大约会从京都现在的留守部队里抽调八万兵力前去迎战。
但现在你知道了,西炎和东炎都是我的。等楠国派兵前去迎战,就会发现黑鳞骑兵不止五万,我如今有整个西炎的兵力储备,不管楠国发兵多少,我都只增两成,够每场都令楠国兵全军覆没就行。
等到数场战罢,京都这点留守部队耗尽,我会令焦左泰攻入京都。待南璃君死后,楠国即将覆灭之时,我再表明东炎皇帝身份,演一个为爱不顾身份、甘愿做男宠的痴情人,如今不忍看楠国江山落入敌手,迫不得已令东炎率大军来援。
等到那个时候,我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杀光穷凶极恶的黑鳞骑兵——这种吃人的部队,我不可能留下他们。至此,我就是拯救楠国于危亡的救世主,东炎,西炎,楠国,尽在我手。三国之内,我为王。”
颜十九将所有计划和盘托出,显然他已彻底改变心意,重拾了他原本的图谋。
云琛为这惊天阴谋骇得头皮都麻了,短短几百个字而已,却预告着三国大地将迎来一场死伤千万的腥风血雨。
她已能预见楠国将面临什么样生灵涂炭的人间惨象。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云琛浑身发冷,“到底还要死多少人才够......”
她不敢去想,接下来的阴谋战役,将带走多少无辜生命。
也许有苏正阳,有宋俏俏,有曹姝妤......
也许她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会死,只为一个疯魔一统三国的权欲!
“所以说,云琛,你将一直在这间笼子里,待到我登上三国王座的那天,我会亲自来接你。”
说罢,颜十九当即头也不回地离开,背影无比决绝。
任云琛在身后如何撞击铁笼,声嘶力竭地呐喊阻止,他都没有回头。
云琛绝望地倒在笼边,她一边哭,一边用力去擦大腿间的血迹,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那污血就像烙铁一样深深印在皮肤上。
她想要蒙头为自己失去的清白好好痛哭一场,可在国家即将覆灭、无数百姓将无辜惨死的末日面前,贞操又算得了什么?
“不要慌,不要怕……想想办法……振作起来,一定有办法的……”
她胡乱安慰自己,到处寻找可以脱身的法子,能够利用的东西,却悲哀地发现周围什么都没有,铁笼子将她与一切牢牢隔离,她甚至连自杀都做不到。
“阿念,怎么办……阿念,阿念……”
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不停念着霍乾念的名字,仿佛只要这样,她才能在绝望中找到些许坚定。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
在她宛如困兽被困笼中,喃喃呼唤着“阿念”两个字的时候。
两封由霍乾念亲笔书写的绝密手令,一封向北境洛疆,一封向东炎炎朗。
两封信上密密麻麻笔锋沉稳而锋利,最醒目的不过末尾一句话:
“以战止战,天下太平!”
洛疆以最快的速度整军起兵,集结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拔营急行。
东炎那边,炎朗则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手心的汗几乎要将信湿烂。
这么多年为颜十九央求、胁迫、驱使……炎朗都几乎没有拒绝过。
为虎作伥这许多年,终于在为云琛探出双脉那一刻,在被命令要去筹备什么“帝后大婚”的时候,他下定决心要结束这一切!
所以,当一个身穿带有黑雀印记的黑衣,以黑纱覆面,甚至连眼睛都蒙住的暗卫,悄悄出现在眼前,抛来霍乾念的橄榄枝时,炎朗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不能再让颜十九这般疯狂!
不能再由颜十九祸害云琛!亵渎他的菩萨!亦毁灭苍生万物!
炎朗当时无比坚定,可如今,真的收到霍乾念的亲笔手令,炎朗却又突然犹豫了:
真的要背叛颜十九,与霍乾念联手吗?
霍乾念说,若成,可留颜十九一条性命。
那倘若失败了呢?
只怕颜十九又会继续拿母亲威胁,甚至等他登上三国王位那天,就是囚禁或杀死我的那天?
我死也就罢了,母亲怎么办呢?
颜十九不会好好侍奉母亲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怨恨等着磨搓母亲吧……
炎朗眉头紧皱,焦躁地反复掂量一切,这时,却有个声音缓缓靠近:
“该结束了,他早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赵太妃不知何时来到炎朗身边。
最近广玉兰洲的暗卫们调动频繁,不知颜十九在楠国忙些什么。
暗卫们有些疏于看管,赵太妃经常能借口身体不适需要把脉,与炎朗见面。
她今日罕见的打扮隆重,妆容精致,满头珠钗,穿着当年册封为赵妃时的吉服。
她环顾广玉兰洲这座美丽的软禁牢笼,露出一个有些凄凉的笑容:
“朗儿,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代价。刑儿是,我也是。我生的血脉杀了我的爱人,我愧对于自己的孩子,叫他因私心怨怼就要屠戮苍生,这是我的罪孽。而你,我的孩子,助纣为虐,你要用余生去赎罪——”
炎朗为这话震住,愣愣地看着赵太妃,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没想到其实赵太妃什么都知道!
当知道是自己的两个儿子联手杀了父亲,杀了她的挚爱,她该何等心如刀绞啊?!
如今,又要眼睁睁看着两个儿子自相残杀……
也许是知道有她在,颜十九就永远有可以控制炎朗的把柄;也许是终于见到炎朗病愈,不再需要她照顾了。
再或许,是见过云琛那样好的儿媳,此生再无遗憾。
赵太妃上前轻轻拥住炎朗,在后者仍陷于震惊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直接扭头转身,冲向一棵粗壮的广玉兰树,狠狠一头撞死在树干上。
红色的血液喷溅出来,挥洒在铁锈红的枝叶上。
炎朗轰然跪倒在地,耳边仍回响着赵太妃最后那句话——
“用余生去赎罪。”
炎朗连滚带爬地上前,抱住赵太妃的尸身放声大哭:
“母后!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母后……”
可惜回应炎朗的只有呜咽的长风,吹拂过茂盛的广玉兰树,细碎的声响好似最卑微的忏悔。
不远处,全身黑衣并以黑纱蒙面的暗卫站在隐秘的角落,整了整身上带有黑雀印记的衣服,向赵太妃的遗体行礼默哀。
这暗卫知道,死者为大,应当让炎朗先安葬赵太妃再说。
可事关重大,战局一触即发,实在不能拖延。
他犹豫着开口:“三王爷……”
炎朗抬起脸,那泪流满面之上,双眸是无尽的悔恨。
“告诉你主子,我应了。但只有一个条件——别留他性命!替我杀了他!”
“好。”那暗卫点头行礼,悄悄褪去。
接着不到半个时辰,便有数不清的身手高绝的暗卫们,宛如一只只凶猛黑雀,呈天罗地网之势无声无息地袭上广玉兰洲,酣战一天一夜,杀尽岛上所有颜十九的暗卫,捣毁了这座“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