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琛与颜十九冰冷的眸光对视上,登时头皮一麻,呼吸都凝固了。
她从没见过这样阴冷的颜十九。
也完全没想到颜十九这么快就追上来,还无比精准地找到绿水潭!
怎么可能?她与霍乾念约定的这地方,不可能有别人知道!
没有丝毫犹豫,她当即从怪木上弹跳飞起,轻功逃进怪木林深处。
然而跑出去十丈远,颜十九没有动,颜府的人也一个没追上来。
只有两个妈子发出被利刃穿心的惨叫,接着便是一声铁棒狠狠敲碎腿骨的重响,令云琛一下刹住脚步。
云琛清晰地听见兰倩痛苦的闷哼从身后传来,像是强忍着不发出声音,不想害云琛回头。
看样子,兰倩没能及时逃走,被抓了。
“再来。”
颜十九语调森冷,发出命令。
兰倩随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尽管痛到了极点,可她还是拼尽全力哭喊:
“大小姐!走啊——不要回头!!”
云琛整个人震在原地,脚步猛地向前又收回。
她眼泛热泪,狠狠咬住牙齿,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做个无耻小人,不顾兰倩,飞逃而去,才算不辜负兰倩的心意。
谁知这时,万宸古板的声音开口道:
“夫人,有件新鲜事您得听一听——霍家少主夜半出逃,刚刚被禁军抓回霍府,助他逃出的小厮润禾被打得半死,霍少主也伤得不轻呢......”
寥寥几句话,令云琛浑身一震,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她拼命摇头告诉自己这只是谎言而已。
可万宸的最后一句,让她根本骗不了自己,被迫直面这私奔失败的现实,迈开石头一样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回向绿水潭。
万宸说:“夫人,您应该信的。如果不是托霍少主的福,我们怎么会知道您在这里呢?”
云琛慢慢走出怪木林,只见绿水潭边密密麻麻站满了颜府的护卫、身形瘦削的蒙面暗卫们。
两个妈子已无辜死去,兰倩也已晕死,她的小腿以不可能的姿势向外弯折,碎裂的骨头从皮肉扎出,满地都是血。
万宸将手里带血的铁棒扔在地上,对身旁两个护卫说了句:
“这女人已经用完了,扔了吧。”
两个护卫立刻上前,开始将兰倩往外拖。
原来,兰倩在府外的徘徊与跟随车队,万宸——
不,是颜十九自始至终都知道。
他知道,却不阻拦。
他要瞧瞧心爱的女人在一个小侍女的帮助下,能翻出什么浪花。
因为他早已洞悉一切,知道云琛去过那密室。
云琛很谨慎,离开密室之前掩盖了踪迹,还急急换下自己沾到松油的衣裳,甚至来不及打热水,用冷水也要洗去松油的味道。
可她忘了阿灵没有什么衣裳可换,那漆黑庞大的身躯上沾了些松油,下人们为它在院子里刷澡的时候,颜十九恰好经过留意到。
“无妨,本来回东炎后,有些事就瞒不住了,你得接受我是炎刑,亦接受自己皇后的身份。”颜十九冷冷开口,抬手用力摁住眉头,像是在极力压制怒火:
“只是黑鳞骑兵不该让你知道,这真的让我很苦恼。”
云琛无心回应颜十九的情绪,一直焦灼地望着正被两个护卫拖走的兰倩。
“放了她,可以吗?”
颜十九明显愣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兰倩一眼,像是被气笑了:
“云琛,我在同你说我们的正事,你眼里却只有那侍女?连一个小小侍女都比我重要么?让你私奔不成反被抓也不怕!让你走投无路也不惧?!”
颜十九冷笑一声,神情挑衅又轻蔑:
“你想救她?好啊——求我。”
没有任何犹豫,云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这举动明显出乎颜十九的意料,更彻底点燃了他压抑已久的怒火。
他猛冲到云琛面前,一把抓住她肩膀用力拽起,怒道:
“为了区区一个奴才!你甘愿朝我这个挑起天下大乱的恶首下跪?我不许你这么轻贱!”
“那你想怎样?”云琛既不挣扎,也不反抗,只冷冷道:
“你喜欢权力和战争,都已如愿。你想要楠国,皇上已被你蒙蔽得彻底。我与阿念的一切都被你夺走。现在你要我求你,我求就是了。”
云琛的表情那样平静,看得颜十九愈发怒火中烧,捏住她肩膀的手不自觉发狠,疼得她忍不住额头眉头微蹙。
“你已经赢了,颜十九,你拥有了一切。”云琛语气变得陌生疏离,还带着恳求:
“求你放了兰倩,放过阿念。”
“你休想!”
颜十九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拔高声音向她:
“我不许你为了别人求我!什么叫‘拥有一切’?我想要的从来都没有得到!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你放弃了什么?云琛!我已决定回东炎!什么也不争了!可为什么你看到密室里的一切后不来恨我恼我?!却还想着霍乾念!想与他私奔!云琛!你为什么要负我?!”
颜十九越说越激动,两手狠狠攥住云琛肩膀,几乎要将她的身子捏变形。
然而云琛只是疼得皱眉,眼神不解: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要我,不就是为了羞辱击垮阿念么,谈何‘负不负’?”
听到云琛这句话,颜十九忽然就有些崩溃。
她越平静无所谓,他就越想发狂。
满腔怒意混合着经年的委屈与巨大的压力,终于在此刻爆发:
“你以为!我费尽心机求来这赐婚,只是为了‘羞辱霍乾念’?我说了十几年的谎,演了十几年的戏!骗天下人亦骗自己!
可云琛!我唯有对你是真心!如今我心甘情愿放弃一切!什么楠国江山与图谋我全都可以不要!我想要的只有你!!”
颜十九吼出最后一句话,云琛愕然愣住。
在看到密室的一切时,云琛虽惊怒交加,却能明白颜十九对权力的野心。
她唯一不懂的是,颜十九为什么要专门制定什么“摧毁意志”,一次次分出精力折磨她?
回忆她与颜十九的往昔,桩桩件件难辨真假,她根本分不出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也根本不会想到,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那看似玩笑、最轻描淡写的每一句“爱她”,才是真。
所以说,她将他当作朋友的每一天,他都在精心算计占有?
从来没有风流搞怪的颜十九,只有野心勃勃充满欲望的炎刑?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丝毫没有令云琛感到欣喜,似乎比那密室还要惊天恐怖。
望着眼前愤怒到几乎失去理智的颜十九,那浑身充满暴戾与偏狂的气息,云琛惶然有种永生永世也逃不出他掌心的恐惧。
“你胡说!我不知道你又在算计什么?但是你胡说!颜十九!”她挣扎着推开他,拼命后退,四处寻找可以防身的武器,随手捡起一截枯木做抵挡。
她这一慌乱,反叫颜十九冷静了许多。
他拔出一旁万宸的佩刀,不紧不慢,步步紧逼朝她而去:
“别骗你自己了,你也同样爱我的,云琛。否则你知道了那密室的一切,为何不杀我?昨日对战,我处处暴露命脉给你,一共七十四次,你全都避开了。云琛,那一刻我便确定,你也是爱我的。”
云琛哑口无言,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看着颜十九咄咄逼来、浑身充满危险的气息,云琛握紧手里枯木,纵使知道螳臂当车,还是用尽全力发起攻击。
颜十九并不拔刀,只挥动刀鞘抵挡,招式狠厉却不致命。
铁制的刀鞘很快就将云琛打得节节败退,手中枯木越打越短,几乎无法握住。
很快,云琛被逼退进死角,后背贴靠上那森冷的石壁。
在颜十九即将伸手擒来的最后一刻,她慌乱之中,顿然做了个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的动作——
她举起手中最后一块锋利的木片,将那尖端抵在了自己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