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阿奶的帐篷里住了十几天,云琛一直在思考: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一群什么样的人?
和残暴吃人的黑鳞骑兵不同,洛疆人崇尚勇敢和武力,阶级分明,民风粗犷。
他们认为奴隶是低贱的,可以随意生杀,头颅拿去做酒器正好。
可只要陌生人展露出一点点善意,哪怕还是正与洛疆打得不可开交的楠国人,他们都会立马付出自己全部的热情和真心。
整个部落都知道云琛,都对她戒备又忌惮。
但只短短半个月过去,大部分人再见到她时,竟都会朝她笑。
尤其是看到她和两个“奴隶”在帮老阿奶建新帐篷的时候,那个杀了北伐将士的蒙克,甚至还叫妻子送来羊肉汤。
以为得到了洛疆人的信任,云琛开始想法子打听洛疆王庭的所在。
每当触及这个话题,所有洛疆人,不管是否知道王庭地址,都会立马警惕,避开云琛的询问。
直到云琛拍着他们的肩膀,敷衍地说一句“兄弟,我只是随便问问,别介意”,他们才会重新展开笑脸。
可能是云琛假模假样喊“兄弟”的次数太多了,部落里的人也学会了喊“兄弟”。
好些人还以为这就是云琛的名字,一见到云琛,大老远就开始喊:
“兄弟——呜哩哇啦叽里呱啦羊肉吃不吃巴拉巴拉嘟嘟嘟——”
几天下来,云琛总是恍惚,经常会在做某件事的时候突然走神。
比如帮老阿奶建好新帐篷,看着老阿奶和多吉在宽敞的新帐篷里欢呼的时候;
比如治安官笑着送来云琛遗失的装满金子的钱袋时;
还有帮一个高高大大、不敢用正眼看她和霍乾念的洛疆女人,推着牛车上坡的时候……
云琛总陷入恍神,忍不住停下来问自己:
你在干什么?你在帮助杀害了你四十万同胞的仇人吗?你疯了吗?是为了打探王庭的伪装吧?是吧?
她没有太多机会和霍乾念、叶峮交流,问问他们是不是心里和她一样纠结,因为老阿奶可以听懂楠国话,她不敢露出马脚。
一连又几天过去,算了算时间,不言该从那个牧民的草场回来了。
可等了整整一天,不言没有出现,只是叫顺路的洛疆人送来一封羊皮信。
信上面,不言用烧黑的柴火棍写着:
“老查布的腿摔断了,还没好,我答应帮他多看三天草场。”
老查布就是“租借”走不言的老牧民,是部落看护草场的老人。
显然,不言也和云琛一样,在不知不觉中从一个血腥斗士的角色退出,变成了心肝俱在的凡人。
都说人是最记仇的动物,可人也是最善于遗忘的。
云琛将羊皮信合起来,望向离老阿奶新帐篷不远的小雪山。
雪山不高,但笔挺敦实,像多吉最爱吃的圆滚滚的奶皮子球。
她突然有点喜欢这个野蛮落后、却又朴实热情的地方。
她甚至一瞬间有想要永远留在这里,和慈祥的老阿奶、快乐的多吉永远一起生活的念头。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第一次对战场有了厌倦感。
夜晚,她躺在榻上,多吉在她臂弯里睡着。
十多天的相处,让多吉彻底喜欢上云琛这个“大哥哥”,无论云琛干什么,多吉都要跟在后面。
如今多吉甚至都不跟老阿奶一起睡了,非要和云琛挤在一起。
云琛只能被迫承担起哄孩子的任务。
老阿奶坐在云琛为她搭建的崭新宽大的暖榻上,笑眯眯地看着她和多吉,费力地眯着眼睛,缝制一件新羊皮袄,唱起古老的洛疆歌谣。
老阿奶的声音微微颤抖,像这广袤的雪原一样苍凉,悠扬地回荡在夜空。
云琛昏昏欲睡,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帐篷壁,另一边随即传来同样的回应,是霍乾念。
照旧用这种方式道过晚安,云琛忍不住微弯嘴角。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帐篷外面突然响起一阵激烈的马蹄声和呐喊声,顿时将她惊醒。
她听出那是不言的声音,瞬间睡意全无,翻身而起。
她冲隔壁帐子说了句“你们给老子老实待着!”意思是叫霍乾念和叶峮放心,她去看看,而后跑出帐篷。
只见外面已经聚集起好几个洛疆人。
不言骑着一匹洛疆马奔跑而来,他浑身都是浓烟熏过的黑灰,雪水在他身上融化又凝结成冰,冻得他瑟瑟发抖。
他急急勒马在云琛面前,大喊:
“林场起火了!已经烧到草场!马上就要烧到这里了!所有人快撤离!”
洛疆人听不懂这些。云琛大惊,赶忙将老阿奶拉出来翻译。
在老阿奶的解说下,在场所有洛疆人都面色剧变,高声惊呼起来,急忙去叫治安队。
男人们粗鲁地将妻子和儿女往帐篷里推搡,像是在命令她们不许出来。
云琛也将老阿奶拉回帐篷。多吉已经被吵醒,知道发生了什么,少年的脸上既恐惧又兴奋,忍不住叫起来。
老阿奶生气地拍了下多吉的背,眼神忧虑,重重地叹息:
“快三十年没有过的事了......林场和草场是牧民的根啊,烧掉了,明年牛和羊都要饿死,人也要跟着饿死了......”
对洛疆人来说,草原和林场是他们的命根。火灾是能摧毁一切的可怕魔鬼。
云琛想安慰老阿奶,牛羊没了,至少人还在。
老阿奶却摇摇头,目光中是前所未有的惧怕:
“别看冬天有雪,可林子和草都是干的,烧起来快得很,马上就会烧到这里......”
云琛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嘱咐多吉照看好老阿奶,再次冲出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