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再度亮起，便是除夕。
永寿宫的铜炉烧得正旺，云舒对着鎏金铜镜，由映水拿着螺子黛替她描眉。
忽听得外头康禄海尖着嗓子通传：“皇上驾到——”
她握着胭脂的手顿住，镜中倒影里，明黄团龙氅衣已掀了帘子进来。
皇帝身后只跟着御前总管苏培盛，连个执灯的小太监都没带。
云舒忙起身福礼，余光瞥见皇帝眉间凝着躁气，心中猜测这是怎么了——除夕夜宴，难道是年羹尧平定罗卜藏丹津之乱？
“免礼。”皇帝挥挥手，目光落在妆奁上那支累丝嵌珍珠的步摇上，“朕瞧着你这宫女手生得很，不如朕来替你簪这步摇？”
云舒诧异抬眸，正撞上皇帝有些烦躁的眼。
这是闹哪出？心烦还上赶着干活？
她垂眸谢恩，任由皇帝从映水手中接过步摇，指尖触到她鬓角碎发时，忽而低笑：“水红色宫裙配珍珠太素了些。”
说罢，他竟取了案上的胭脂膏，用轻眉笔蘸了，在她眼尾轻轻勾勒。
云舒能闻见他身上龙涎香混着雪水寒气，眼眸微闪。
听见皇帝慢悠悠道：“朕昔年在江南见过渔家女画梅花妆，倒比这宫里的胭脂水粉有意思多了。”
待他收手，映水捧着菱花镜上前，云舒望去。
只见自己眼尾斜斜缀着五瓣红梅，花蕊处点了颗细珍珠，衬着水红色宫裙，倒真似雪中梅枝。
红梅…真不是她应激，老登不会再想纯元吧？
皇帝满意地颔首，云舒看他这样子，显然心情好了不少。
正要开口，苏培盛却掀帘进来，躬身道：“皇上，夜宴时辰到了。”
皇帝伸手扶她起身，指尖在她腕间轻轻一扣：“今日便随朕同乘步辇吧。”
云舒挑眉，“皇上这么宠爱臣妾，就不担心臣妾恃宠而骄？”这殊荣连皇后都不曾有过，可皇帝已攥着她的手往外走。
“哈哈哈哈，朕就喜欢你恃宠而骄的样子…”檐下宫灯映得他侧脸柔和。
彰德殿外，华妃身着紫红旗袍，正笑盈盈地候在阶下。
待看见皇帝与荣嫔同辇而至，她面上笑意瞬间凝固，指尖掐进掌心。
皇后摸着鎏金手炉，面上端得端庄，可垂眸时，茶盏里的涟漪却出卖了她的心绪。
其余妃嫔交头接耳，目光里满是羡慕与嫉恨。
“臣妾恭迎皇上。”华妃福礼时，袖口滑落，露出腕间皇帝新赏的翡翠镯子。
皇帝淡淡嗯了声，携着荣嫔入席。
云舒似乎是被华妃的出声吓了一下，愣了片刻，等华妃起身时，她才往一边歪了歪身子，也朝华妃行礼问安。
待众人行过礼，皇帝端起酒盏，忽然开口：“年羹尧平定了罗卜藏丹津之乱，实乃社稷之幸。”
华妃立时喜上眉梢，忙起身敬酒：“全仗皇上洪福。哥哥在前朝为皇上效力，臣妾自然也要在后宫为皇上分忧。”
她眼角余光扫向荣嫔，嘴角扬起得意的笑。
皇后瞟了一眼皇帝一下子暗下的脸色，勾唇开口：“华妃妹妹能干，今日这夜宴，听说是华妃妹妹全权操办的。”
皇帝握杯的手顿住，皱眉看向荣嫔：“朕记得宫务是你二人共掌……”
“回皇上，臣妾近日身子不适，便请华妃娘娘多担待些。”云舒垂眸，声音轻得像飘雪，“原是臣妾失礼。”
华妃挺直腰背，指尖摩挲着翡翠镯子：“皇上有所不知，荣嫔得太后娘娘喜欢，哪有精力操办宫宴？
臣妾想着，今年不如改改规矩，让姐妹们献些才艺，也好让皇上开开心。”
她刻意将“太后喜欢”四字咬得极重，殿内顿时响起几不可闻的抽气声。
皇后捏紧帕子，眼中闪过一丝暗芒，面上却带笑：“华妃这主意甚好，皇上日理万机，正该看看六宫姐妹的心意。”
皇帝扫了眼今日异常低眉顺眼的荣嫔，刚要开口，年世兰已抢先道：
“那就请荣嫔做个表率吧，荣嫔自入宫以来可是宠冠了六宫，也好让各宫姐妹们都学学荣嫔是如何讨皇上喜欢的。”
殿内霎时寂静。
云舒挑眉，刚要开口，却听皇帝声音自上首传来：“荣嫔身子不适，献艺一事，便免了吧。”
年世兰的笑僵在脸上，指尖的翡翠镯子撞在桌沿，发出刺耳的声响。
其余妃嫔脸色各异，有嫉妒的，有惋惜的，更多的是不敢置信——皇上竟为了荣嫔，当众驳了华妃娘娘的面子。
云舒行礼谢恩，不用献艺就再好不过了，皇帝开口也省得她找借口。
余光瞥见皇帝盯着案上的梅花枝，眼神忽而变得极远，像是透过梅花，看见了什么人。
皇后抬起茶杯轻呷一口，荣嫔恩宠太盛了，本来她还以为华妃给荣嫔准备了什么大礼呢。
没想到皇上一句话，就破了。
她要提醒提醒皇上，姐姐还在看着他呢…
“皇上？”她轻声唤了句。
皇帝猛地回神，将酒盏重重搁在桌上：“朕忽然想起还有政务……”说罢，他竟起身拂袖而去，只留满殿人面面相觑。
年世兰气得浑身发抖，却又不敢发作，只能狠狠瞪了荣嫔一眼。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吩咐刚准备上台献艺的人停了，目光掠过荣嫔眼尾的梅花妆时，轻哼出声。
云舒坐在暖阁内，伸手抚摸着手炉。远处传来爆竹声，永寿宫的宫灯在风雪中摇曳。
“碎玉轩和倚梅园可有什么动静？”
听雨端着茶盏上前，微微笑着回话：“娘娘放心。温太医禀了，莞常在身子不好，时时咳嗽，体虚乏力，根本出不了碎玉轩。
倚梅园那边守着的人倒是瞧见了皇上和果郡王，皇上还遇见了一个小宫女。
那宫女有意攀附，但皇上心情似乎不太好，将那小宫女赐给了果郡王。”
云舒拿着白玉茶杯的手一顿，余莺儿这运道，该说好呢还是不好？
“除此之外，确定没有其他什么事了吗？”
听雨一听主子这么问，仔细思量了片刻：“皇上自出彰德殿，到回养心殿，一路上，只在倚梅园和果郡王以及那个小宫女两个人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