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西啊,你是想考功名、想当官想糊涂了吧!你别胡说啦。”
张景涛往柴房的土墙边重重一靠,布满老茧的手掌在大腿上狠狠一拍,震得裤腿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要不就是前些日子被掌柜的打坏了脑子,不然怎么满嘴跑胡话,没一句靠谱的!你说说你,是不是烧糊涂了?放着好好的人不当,非要扯什么改名换姓的浑话,还说什么全家杀头,这可不是能随便开玩笑的!”
秦淮仁下意识地偏头躲开,看着老爹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心里又急又暖。
他知道老爹一辈子老实巴交,在这小客栈里被扣押了几天,早就吓得魂不守舍,如今自己突然说这些颠覆认知的话,老人家自然无法接受。
秦淮仁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抓住张景涛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爹啊,这里面的门道一时半会真跟你说不清楚,多说一句都可能惹来杀身之祸!你听我的,咱们先配合我演一场戏,这戏可千万不能露馅,一旦被人看出破绽,不光是咱们爷俩,连岩松、盈盈都得掉脑袋!”
秦淮仁顿了顿,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你记住,从现在起,我不叫张西了,我叫张东,就是你那个不孝顺的混账二儿子张东!你就当是老二突然改邪归正,回来孝顺你这个老爹了,明白吗?”
说完,他猛地转过身,伸手在儿子张岩松的后脑勺上轻轻拍打了一下。
张岩松才十岁出头,小脸蜡黄,身上的衣服满是补丁,因为连日来的惊吓,眼神里还带着怯生生的惶恐。被秦淮仁一拍,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父亲。
“岩松,听清楚爹的话了吗?”
秦淮仁蹲下身,与儿子平视,语气放缓了些,却依旧带着郑重,又一次说道:“爹现在不叫张西了,我叫张东,用的是你二叔的名字。以后不管当着谁的面,都得叫我张东,记住了吗?”
秦淮仁生怕张岩松记混,又重复了一遍,说道:“我是张东,鹿泉县的县令,记住了!”
张景涛愣在原地,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却被秦淮仁那异常认真的神情堵住了话头。
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儿子这般模样,那眼神里的坚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让他心里隐隐觉得,儿子或许不是在说胡话。
旁边的张岩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攥着秦淮仁的衣角,虽然还是懵懵懂懂,但看着父亲严肃的样子,知道这事定然非同小可,不敢有丝毫怠慢。
爷孙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却还是不约而同地缓缓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秦淮仁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老爹的肩膀,又摸了摸儿子的头,压低声音道:“走,咱们现在就出去,千万别露怯。”
说着,他率先拉开柴房的木门,木门“吱呀”一声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安静的后院显得格外突兀。
谁知,刚踏出柴房门槛,张景涛又反应不过来了。
他猛地停下脚步,拉住秦淮仁的胳膊,脸上满是焦急和抗拒,声音也忍不住提高了几分。
“张西啊,你可别搞糊涂了!就算你在外面混得再惨,就算被人欺负,起码你还是你自己,还是个人!可张东那小子,纯粹不是个人,那小子纯粹不是个东西,是个畜生啊!你怎么能认他的名字?咱们不能用这个畜生的名字!”
张景涛越说越激动,眼眶都红了,又说道:“没有钱赎爹不要紧,真的不要紧!你带着岩松赶紧跑,往城外跑,跑得越远越好!我一把年纪了,黄土都埋到脖子了,没有几年活头了,就算被掌柜地抓起来,大不了就是一死!我老张今天就豁出去这条老命,给你们爷俩断后,你们快跑!”
“爹!”
秦淮仁急得额头都冒出汗来,赶紧伸手捂住张景涛的嘴,打断了他的话。
“爹啊,你别糊涂了!我怎么能放下你不管?咱们是一家人,要死也得死在一块儿,要活也得一起活!现在没人注意到我们,快跟我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秦淮仁的话音刚落,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如同惊雷般炸响,大吼道:“跑什么跑!有我看着你们,谁也别想跑!”
秦淮仁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转身一看,只见那个平日里就凶神恶煞的店小二,正提着一根沉甸甸的扁担,从后厨的门里冲了出来。
店小二穿着一身油腻腻的短打,脸上横肉乱颤,一双三角眼死死地盯着他们,扁担在他手里甩得“呼呼”作响。
“哼,你小子属泥鳅的是吧?想一声不吭地溜掉?没门!”
店小二几步就冲到他们面前,扁担往地上一戳,“咚”的一声,震起一片尘土,对着眼前的爷孙三人说道:“今天有我在,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店小二的话音刚落,客栈掌柜的就慢悠悠地从前厅走了出来。
掌柜的肚子圆滚滚的,像揣了个皮球,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坏笑,眼神里满是贪婪和算计。
他走到秦淮仁他们爷孙三人面前,停下脚步,双手背在身后,上下打量着他们,那目光就像刀子一样,刮得人浑身不自在。
秦淮仁心里一沉,目光扫过掌柜的身后,顿时瞳孔一缩,掌柜的一只手正死死地掐着陈盈的胳膊,陈盈脸上带着惊恐和委屈,嘴角还有一丝淡淡的淤青,显然是被欺负过了。
掌柜的走到秦淮仁跟前,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将陈盈甩了出去。
陈盈踉跄着扑向秦淮仁,力道之大,差点把秦淮仁撞倒。
秦淮仁赶紧稳住身形,伸手紧紧抱住妻子,低声问道:“盈盈,你没事吧?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陈盈靠在秦淮仁怀里,委屈得眼圈都红了,哽咽着说道:“我没事……只是掌柜得太过分了!”
她抬起头,看向掌柜的,语气里满是愤怒,说道:“掌柜的,你不能这样啊!我夫君说了,让我把钱给你,你怎么还动手打人呢?”
掌柜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双手抱胸,撇了撇嘴说道:“给我钱了?钱呢?在哪呢?哼,我怎么连银子的影子都没见到?你们该不会是想空口白牙把人赎走吧?”
“钱就在我媳妇那里啊!”
秦淮仁松开陈盈,转头对着她问道:“盈盈,我不是特意让你把银子带过来,给掌柜的赎爹和儿子吗?你到底有没有把钱给他?”
陈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委屈地说道:“我本来是打算把钱给掌柜的,可是他的心太黑了!”
她指着掌柜的,颤抖着说道:“一开始他说,我们欠他三两纹银,要收三十两赎金,这分明就是高利贷!我们忍了,带着三十两纹银过来了,可他又临时变卦,说三十两不够,非要一百两!你说这不是坑人吗?这样的黑心钱,我凭什么给他啊!”
“什么?一百两?”
秦淮仁顿时火冒三丈,往前一步,怒视着掌柜的,质问道:“掌柜的,你这也太过分了吧!我们当初确实欠了你三两纹银,可你狮子大开口要三十两,我们念着爹和儿子还在你手里,也认了,特意凑了钱过来赎人。现在你又坐地起价,要一百两,哪有你这样的?简直是欺人太甚!”
掌柜的却丝毫不吃秦淮仁这一套,反而一脸洋洋自得的模样,慢悠悠地说道:“哎呀,客官,话可不能这么说。”
贪心的掌柜晃了晃脑袋,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对着秦淮仁说道:“说到底,还是你们做得不对。我跟你们说,我这可不是漫天要价,这叫做偷一罚十,合情合理!谁让你们家张西当初偷偷摸摸想带着人跑呢?这就是对你们姓张的一家子的惩罚!”
掌柜的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张景涛和张岩松,继续说道:“再说了,这几天你们家的一老一少在我这客栈里,可不是白吃白住的吧?老的每天要吃两顿粗粮,小的也要吃一顿,住了这两天,伙食费、住宿费,再加上我这客栈的损耗,加起来也不少了。一百两纹银,不多不少,正好合适!”
“你放屁!”
张景涛再也忍不住了,气得浑身发抖,他往前一步,伸出干枯的手指着掌柜地,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损人利己、黑心烂肺的商家!缺德都缺到骨子里了!你说话简直没良心啊!”
他胸口剧烈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又说道:“我们爷孙俩在你这,吃的是什么?是掺了沙子的粗粮,喝的是浑浊的凉水,住的是阴暗潮湿的柴房,这也配算伙食费、住宿费?你分明就是想趁机敲诈勒索!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