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笑着拒绝：“我此去福建，是过市井人家的日子，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人伺候？再说，大人已经给我安排了侍卫看门护院，没什么不周到的。”
“那好吧。”绍桢从袖中掏出怀表看了看：“快辰时了，越早走越好，我就不耽误夫人启程，船已经在外头，请夫人上船。”
江氏站了起来，朝绍桢深深一福，恭谨道：“妾祝张大人身体长健，福寿绵延，永保百年。”
绍桢温和一笑：“多谢夫人。”
江氏站直身子，迎视着她的眼睛：“大人还年轻，就已官居五品，此后定然前程无量。妾嘱咐您一句，定要保养好身体，切记，切记了。”
绍桢有些莫名。
江氏欲言又止地再看了她一眼，门外的船家已经在催，她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去，却忽然转身，快步走了回来。
“张大人，我有些话想和您说。能不能屏退其他人？”
她神情郑重，绍桢福至心灵，多日以来的疑惑又浮现心头，朝身后的张鼐和邓池两人道：“你们先出去，让船家再等一会儿，别叫人靠近。”
二人依言退了下去。
“夫人先坐，”绍桢指了指椅子，“现在能说了？”
江氏夫人低着头，像是鼓足勇气一般，低低道：“大人，相不相信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
绍桢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跳也慢了一拍，心中觉得荒谬，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说，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吗……
她不自觉屈起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不动声色道：“张某相信夫人没有骗我的理由。为何如今愿意告诉我此事呢？”
江氏长舒一口气，声音也褪去了紧张：“这种事情，毕竟太匪夷所思。我只是个深闺女子，轻易道出此事，若是大人不信，又告诉了旁人，那我就生死难料了。”
被当成邪祟上身，那是要架在火堆上活活烧死的。
这个理由倒是可信。
绍桢若有所思道：“那夫人之前知道的杨胜自缢，还有秦首辅的罪证，都是因此而来？”
江氏慢慢点头：“是我前世听人说的。当时杨知府死在狱中，钦差御史检查尸体时，发现杨知府的双脚被烧得只剩下白骨，于是上告朝廷，河道府动用酷刑，意图屈打成招，杨知府受不住极刑，宁可自缢而死，也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照她这么说，当日于龙非要对杨胜动刑，就是为了嫁祸河道府？
这么一想，似乎当日牢狱中在场的人的确很少。
绍桢下意识道：“然后呢？”
“然后，赵总河进京接受审问，不久便被秦首辅的党羽构陷入狱，当然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张大人您留守济宁，独自顶着压力，暗中彻查出杨胜与秦首辅勾结的证据，一纸诉状告到御前。”
“秦仞的罪状没有被查证之前，我听他们说，您是秦首辅的学生，却大逆不道检举自己的老师，当时满朝廷都对您议论纷纷，口诛笔伐，糟糕的名声一直传到了济宁。那时您已经被召进京城了。
“后来事态不知为何扩大，皇上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共同审理秦仞之案。您三进监狱，最后还是告倒了秦首辅。一时名震天下，那时遍地的酒楼茶楼，说书先生讲的都是您大义灭亲的故事。
“但是此事之后，您没多久便病逝了。书生们都说是天妒英才。后来新帝登基，追赠您为太子太保。
“所以我才劝您一定要保养身体。”
绍桢有些茫然。
原本她并没有尽信江氏夫人重生之言，但是听着不自觉就入了迷。可她说的这些，什么状告秦仞、三进监狱，绍桢完全像在听别人的故事，根本不能置身其中。
甚至有些玩味地想，江氏夫人的前世里，她是个千载难逢的好官，难怪江氏夫人这么相信她是个好人。
绍桢淡淡一笑，回应她保养身体的话，调侃似的说：“可能是因为前世三进监狱，在狱中被折腾得坏了身子，落下病根，才早早逝去。我如今，可没什么病症啊！”
江氏夫人有些焦急地皱起眉：“可是，我都能死而复生了，可见有些事情不能不信。大人前世早逝，或许命中有此劫，我既然得了这个机缘，那也是大人的机缘，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大人，您听我一言！”
好吧，她也是关心自己。
绍桢只好郑重道：“我知道了，以后一定善加保养，日日平安脉不落。”
江氏这才放心地笑了笑。
绍桢疑惑道：“那夫人如今一定要离开，也是因为前世的缘故？”
江氏点点头：“大人想听，我巴不得对您讲，实在是不知道能和谁说。前世我对徐玄宁视如己出，就是曹氏进门前生下的儿子，我养他养到十岁。徐昭寅对我心怀愧疚，一直没有叫徐玄宁见曹氏。他十岁，已经不小了，不知哪次独自出门见到了曹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曹氏应该是对他说了我的坏话，这孽障给我请安的时候，端了杯毒酒奉给我。”
“我对他毫无防备，喝下了那杯毒酒，当场身亡。不知为什么还能看见死后的事情。徐昭寅赶回家来得知此事，为了徐玄宁的名声，竟然对外头瞒下此事，只说我是得了急病而亡，罚徐玄宁跪了半年的祠堂，就草草了事了。”
“毕竟是他的儿子。我亲手养大，他又没有别的女人，当然是看着徐玄宁长大的，跟外头庄子上那个野种不一样，父子情分不一般。”
“他都这么处理徐玄宁了，再对我的后事如何大张旗鼓地操办，又有什么意义？我一点都不在乎了。”
“这都是我头七之前看见的。七日之后，我就没有意识了，再醒来，便是一年前，当时我不慎落水，战战兢兢过了几日，才知道这不是梦。我不想再留在徐家，想尽办法都不能离开，心中绝望，正思投湖了断，就是张大人您拉住了我。”
绍桢讷讷道：“啊，原来人死之后真有头七？”那她爹也看见她活着回来了。
江氏笑意浅淡：“我都重生了，大人还不信鬼神吗？”
绍桢道：“我也只是敬而远之。”
她长叹道：“我信夫人。你苦心对我说了这么多，就是希望我重视身体，尽力避灾。我一定听。夫人还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